在江西文化史上,隐逸着一位亦僧亦道、亦画亦诗的人物,他的名号三百多年来为世人惊叹不已。他就是开一代画风,独步古今的艺术大师??朱耷。
朱耷,号八大山人,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王朱权的第九世孙,他少年时就聪慧过人。在家庭的影响下,受过良好的文学、艺术的熏陶,八岁能作诗,十一岁能画青绿山水,还能悬腕行书。朱耷从小接受的是传统的儒家教育,读的是“四书五经”。少时的朱耷满腔热血,一心想通过科举考试,用自己的真才实学报效国家,但明朝的《国典》规定,明宗室子孙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为了参加科举考试,朱耷放弃了爵位,以布衣身份应试,在大约十五岁那年便考取了秀才,这在众多宗室王孙中无疑是一个创举,赢得了族人和师长的称赞。然而,正当他满怀信心参加下一轮考试时,他矢志效力的明王朝迎来了灭顶之灾。也正是这一年,朱耷的父亲病逝,随后他的妻儿也跟着相继离世,国破家亡的残酷事实,沉重地打击了八大山人,更为严重的是,他这个末路王朝的子孙随时都有着被杀头的危险。为了躲避灭顶之灾,朱耷隐姓埋名,远逃江西奉新县山中藏身。就这样躲了三年,朱耷看明王朝大势已去,复国无望,于清顺治五年,在奉新县耕香庵落发为僧。到了三十六岁那年,朱耷弃僧入道,在南昌创建了青云谱道院,并在此隐居,过着“一衲无余”与“吾侣徙耕田凿井”的劳动生活,从而得以专心从事书画创作,这段时期也正是八大山人朱耷后来取得非凡书画造诣的一个关键时期。
康熙十七年(1678),八大山人朱耷五十三岁时,临川县令胡亦堂闻朱耷大名,便以修《临川县志》之名将其召入府中,意图诱使他为清王朝效力,但他仍一心忠心于明室,于是整日佯装疯癫,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大哭。一天傍晚,他突然撕裂自己的僧袍,投入火中烧毁,独自走回南昌。六十二岁那年,他把青云谱道院交由他的道徒涂若愚主持,独自居住在章江门外一座陋室里,靠卖画为生,孤寂贫寒地度过了他的晚年。公元1705年,这位艺术大师溘然长逝,享年八十岁。
这里我们看到他的一幅塑像,不过是个干瘦的老人,一件僧袍穿在身上也如同灌满了秋风一样空空荡荡,正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用他瘦如笔杆似的身子作画笔,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着强烈生命意识的艺术世界。
八大山人朱耷的一生是悲愤的一生,也是孤凄的一生,更是创造的一生。他以大写意的笔墨,将自己的满腔悲愤发泄于书画之中。他笔下的一枝一叶,是自己生命的骨血;他画出的鸟啼涧鸣,是他内心无声的歌哭;他画出的丑石怪禽,是生命的倔强与傲岸的写真。他的字号别具匠心,“八大山人”四字连写起来像“哭之”又像“笑之”,包含了他极其复杂的情感,他胸中有郁结,不能自解,就像一块巨石堵住了一口泉水。
八大山人是一支笔。这支笔下的鹰,白眼朝天,桀骜不驯;这支笔下的鸟,单足独立,势不两立;这支笔下的荷,离根飘零,身世孤凄。最美丽的孔雀在这支笔下,也变得皮塌毛落,丑陋不堪,只剩下三根花翎,暗讥三眼花翎的清朝权贵。世界在他的笔下,只是枯枝、残叶、衰草、怪石、寒江拼凑而成的残山剩水,万物在他的笔下都有了人性,都有着生命的痛感、傲气和怜悯,这其中寄托着一个明代没落王孙丧国之痛的巨大悲哀。
八大山人是一个谜。他用古人有根据而不常见的异体字、草法,写平常人难认的草字;用佛门的禅典、话头,以机锋的形式,采用僻典和省略词字的句法,作隐晦的诗和偈;创造有寓意而不明显、不易破解的合形文花押;用古法篆刻既难认又难懂的图章,把乖戾、狂放、飘逸、空灵,带有诡谲色彩和明显鬼气的塑造形体的方法,用在自己所见到的花、鸟、鱼、虫、草以及各种动植物的刻画上,以此来寄托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八大山人的名、号、字多达百十个,而最为人们所熟悉的“八大山人”,到底是什么来源?真实意义是什么?至今也颇费后人猜想;尤其特殊的是,他本名到底是什么?三百年来,一直没有绝对的说法。
看八大山人的作品,是在阅读一个大孤独、大悲寂的灵魂,仿佛触摸到他在三百多年前的巨大孤独和傲岸,感受他在三百多年以后仍然散发出来的强烈生命气息。
八大山人的草书横幅“时惕乾称”四字,淡墨秃笔,简练狂放,意思是只有时时警惕世间、周围的变化,才能化险为夷、保全平安,这或许正是他一生无可奈何的真实写照。
《杨柳浴禽图》是八大山人晚年的作品,表现了他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一种心境。图中几枝杨柳在寒风中飘动,树干斜出画面,似在向人们诉说世事难料的辛酸,而那立于树干之上、展翅梳理的八哥则安详怡然,自得其乐,静中有动,使人感到荒寒萧瑟中蕴含勃勃生机。
八大山人之前,我们也看过很多美丽的山水、人物、花鸟画,其画意诗情也令人陶醉不已,但总好像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少的应该是画家的真实生命感受和生命体验,所以八大山人以前的中国画在打动人心、撼人心魄、唤起人的生命感方面就差了一大截,而八大山人却是以自己的人生遭际感受而苍凉入画。在中国绘画史上画家运用绘画形式表现自己痛苦人生中的复杂情感,能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实为罕见。
朱耷的一生,创作了数以千计的书画作品,在诗、书、画、印四个方面都取得了卓越成就,他的灵魂在作品中也得到安慰和解脱。他的巨大贡献在于使陷于僵局的文人画鲜活起来,对后世绘画树立了敢于打破陈规的榜样,推动了绘画的创新。三百年来,许多著名画家如扬州八怪、齐白石、潘天寿、张大千等画坛巨匠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他的影响,齐白石曾说:“恨不前生三百年,愿为八大山人铺纸磨墨”。
在海外的书画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说八大山人不雅!”把他与音乐魔鬼贝多芬、绘画魔鬼毕加索相提并论,称之为东方的艺术魔鬼;甚至在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里,建立了八大山人艺术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