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书法教育家欧阳中石先生的一个小时中,记者不得不多次摁下录音笔的暂停键。因为采访几乎每10分钟就要因为电话铃声中断,期间先生家里还迎来了三拨访客。
无论是慕名求字还是邀请参加活动,亦或故友拜访,先生都是笑言相迎,努力让对方满意,谦逊平和,丝毫未见敷衍和不耐烦。
这样高频率的会客,对于一位84岁的老人来说,应是不易。
先生耐心又机敏,记者的每一个问题,他都侧耳专注地听完,再娓娓答复,即便刚挂完电话,亦能迅速回到采访情境中。
作为书法大家、京剧大师,在谈到科学时,他说科学与艺术本是殊途同归的,科学也是一种文化,艺术家与科学家应该彼此尊重、容让、合作。
记起先生在《文化漫谭》中讲的一件事。他说,过去自己也很容易偏执一端,后来主要受老师金岳霖先生的影响,“开了窍”。金岳霖说:能“容”才是学问大,而“容就是承认他的存在”。先生豁然贯通。
先生对每一位来访者的态度,对学问对人生的态度,无不体现着他的“容”。
《中国科学报》:在年初本报复名《中国科学报》之际,您写下贺词“自然通理数,科学焕文光”。在您看来,科学不仅是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方式和方法,她更是一种文化的积淀,展示着文化的光辉,是吗?
欧阳中石:是的。科学本身就是一种文化。
什么是“文”?《易》中说:“物相杂,故曰文。”各种事物聚集在一起就是文。杂的繁体写作“?”,各种颜色的小鸟栖息在树上,美丽的羽毛纷繁多彩,好像人们穿的衣服一样。这就是说:各种事物有章有法地聚在一起,“美好和谐”的一种现象就是“文”。
而用“美好和谐”的理念行之于“一切”,“以文化之”,就是“文化”。
人,从生存开始总希望这一会儿比过去“好”一些,明天比今天更好一些,追求“美好”的愿望是人们的一种天性。人们的生活,一天一天美好起来的一切愿望、行动、结果,都可以涵盖在文化之中。文化是人类社会历史进程中所有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
科学理当在此之中。
《中国科学报》:您与很多科学家包括李振声、王元、丘成桐等都是好友,并多次组织科学家与艺术家共同参与“科学与文化笔会”等活动。您如此看重科学家与艺术家的交流,在您看来,科学与艺术的关系应是如何?
欧阳中石:科学与艺术的关系,我觉得我们为探月工程取名“嫦娥”最能说明问题。嫦娥是我们神话中的一个人物,代表着我们登月的梦想,是一种艺术的表现。现在梦想成真,探月从神话变成了“人话”。可见,艺术和科学是结合在一起的。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譬如“顺风耳”、“千里眼”,在过去就是一种看得更远、听得更远的愿望,而且那时思路有限,不过千里之内而已。发展到今天,从有线电话到无线电话,再到移动电话,还有电影电视,何止是千里万里。一步一步都变成了现实。
所以我总结了两句话:搞艺术的要有科学思维,搞科学的也要有点艺术灵感。
有人说科学求的是真,艺术求的是美。但科学不和艺术结合在一起,真也不真,美也不美。科学家和艺术家是同行,都在进行文化活动,为着美好和谐而努力,科学与艺术是殊途同归的。
《中国科学报》:书法是中华文化中一门独特的艺术,但是随着电脑的出现,手写时代好像渐行渐远,您如何看待这样的科技对文化的影响?
欧阳中石:记得我小时候读私塾,对于书法是很重视的,上午读书,下午练字,练完大字练小字,练完小字练大字。
随着电脑的出现,其实是在印刷逐渐普遍后,好像手写文字越来越不重要了。可实际上这个社会上喜欢写字、喜欢书法的人比过去多了。而且到了20世纪80年代我们终于有了书法专业,设立了博士点。为什么?是书写仍然有它的价值。
“书”与“文”,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相互补充,这样的作品才能使我们得到真正的艺术享受,让人心向往之。书写能表达不一样的感情。可以把文章写得非常工整,展示内容的肃穆、庄严,也可以用草书来写,展示内容的灵动、节奏。而电脑这方面的表现力要欠缺一些。
此外,我们应该立足于整个社会来思考中国书法的意义。
汉字是中华儿女智慧的结晶,我们创造了会意字,依类象形,形声相益,是人类认知史上的突破。书法能让人最直接、最深刻地感受中华文化的魅力所在。以书法推广汉字,是我们的历史任务。
我不认为电脑向书法提出了挑战,而且电脑这样的科技产品是可以为书法的推广服务的。
本报记者 李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