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黄玮
上周四，全国政协常委、著名艺术家韩美林(微博)来到上海举行读者见面会，畅谈艺术，泼墨挥毫，以创作的“真”来抵制时下泛滥的艺术造假，意在呼唤一个纯净、真诚的文化生态。
坚持艺术的纯洁与童真，是韩美林的艺术信仰，也是韩美林的人生修行。看到他、倾听他、感知他，最终遇见的是一颗76岁的童心。
那是人生的风雨过后，见童心。“我此生坎坷。但是我不记仇、不后悔、不报复、不哭哭啼啼，这就是我人生的选择，我选择的形式是艺术，我选择的态度是乐观。 ”
看到韩美林
依然还是那个著名的“艺术界的大男孩”
看到韩美林，是在3月22日上午韩美林于上海百年老店朵云轩举行的读者见面会上。
微笑着，他穿过人群，走到演讲台前。济济一堂的读者，用目光的喜悦追随他，用相机的闪烁捕捉他。他们中，有20多年未遇闻讯而来的韩美林故友，有清晨六点半就等候在朵云轩门口的韩美林粉丝。
旧雨新知很快发现，无论是艺术家韩美林，还是久违的朋友韩美林，他依然还是那个著名的“艺术界的大男孩”，不拘身份，未曾老去。为他准备的座椅，他谢绝了，就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一脸诚恳，有着隐约的烂漫纯真。
亲切的样子，如同拉家常，讲出来的话，分明掷地有声：“我以前说过，没有文化的文化是可怕的，现在我还要说，没有文化的文化领导更可怕。”他举例说，“有些领导不知道素描，说‘描素’，不会念裸体画，说‘课体画’。 ”他呼吁，我们这个民族一定要保持自尊心，不要自卑，更不要狂妄。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推广我们的文化，而不是让我们自己的传统文化被“化掉”。
当韩美林现场泼墨挥毫的时候，读者们激动了，纷纷挤到画桌前，一层又一层。人们，踮着脚，仰着头，目光热切，看他一丝不苟，看他挥洒自如，看他一笔一画下的力透纸背、气象万千。一幅狂草，书的是陆游诗；接着，一幅楷书“上善若水”，雄浑端雅；然后，两张卡纸画，一气呵成。
现场挥毫，既是让读者一睹自己创作的意境，更有一番深意在其中。2011年，有艺术爱好者辗转找到韩美林，请他鉴定自己购买的“韩美林作品”是否为真迹，由此韩美林发现上海“青青艺术馆”开设的“美林艺术空间”售卖假画欺骗艺术爱好者和收藏者。为艺术“冲冠一怒”，韩美林专程赶到上海发起诉讼维权行动，向艺术品行业出现的造假行为宣战。
因为对艺术的珍视，韩美林曾经毫不犹豫地向“假”宣战，也是因为对艺术的敬意，此刻他又热情洋溢地让人们看到“真”。为的是，让“假”在“真”的面前，黯然失色，无所遁形。
巧的是，现场几位有备而来者，“落实”了韩美林此行的深意。
有位女士，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张动物画，请韩美林鉴定真伪。韩美林目光一扫，头都未及抬，说：“绝对假的，假得厉害！ ”
钱老伯从自己拽得牢牢的布袋中，一件一件地取出5样陶瓷小动物，黑白两色，简洁生动，韩美林笑了：“一看，就是我的。 ”那是他很多年前在安徽时的作品。
忽然，意识到，在这个艺术家与普通读者的见面会上，人们的“看到”??如此真实。
倾听韩美林
人生遭遇的苦难、羞辱，是我最大的动力
韩美林是个艺术的直言者，充满激情，无所保留。
每次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韩式风格的表达，总是风趣而不失深刻，坦率又富有战斗性。
韩美林说：“艺术上的成功，不能说是你已经脱离了苦海；这鲜花与掌声中，不一定你就升了天堂。不少艺术家一看到这个眼花缭乱的世界即驻足不前，这里有金钱、美女、名誉、地位，有人前人后肉麻的吹捧，中了魔一样的陶醉……这里不是天堂，只是堕落，艺术生命在这里已经窒息，这些艺术家就在‘此地’落户安家，不再前进了。他们改了名，叫‘大师’，叫‘客户’，叫‘葡萄李’、‘牡丹崔’……他们去了江湖。 ”
韩美林的意思很明确，他渴望前进，但江湖非他所爱。哪里，才是他的归宿？
他的归宿始终在艺术的来路与去处之中，在这里，他一点一滴、不可思议地坚持往前走。
倾听韩美林，正是倾听他自己对这种坚持与前进的心灵解读。
记者：您刚刚在国家博物馆(微博)举办了第六次个人艺术大展，好像是历届中最大的一次。
韩美林：这是国家博物馆历史上最大的一次个人艺术展。
记者：它象征了您事业的顶峰？是一个总结？
韩美林：这可不是收官。等着吧，这只是我事业的高潮之一，还要继续高潮。
记者：可从您现在的年龄、地位来讲，可能这是一个很好的总结，做一个完美的谢幕不好吗？还是要继续往前走吗？
韩美林：你想要我断了一生的志气，不大容易。
记者：如果，今后的人们提到韩美林的时候，给他一个定位，应该怎么称呼呢？
韩美林：不用什么称呼，就低头拉车好了，我没想过称呼什么这个东西。这样想的话，灵魂就俗了。你给自己出什么风头？你让历史去说话，你让观众去说话，他们知道你的工夫到没到。你就三根眉毛，非要画那么多，但你一洗脸，不还是三根眉毛？我认为，让历史区别是非，咱们自己别说。
记者：您真的不像70多岁的老人。
韩美林：我永远不能像。如果我要那么像，大家就会非常失望了，就完了。我是一滴水就能活的人。
这位不像70多岁老人的艺术家，以其不老的精神在艺术的道路上砥砺修行。韩美林在接受央视《面对面》访谈的时候，以“我永远不能像(76岁的老人)”的宣言，让人们清晰地听到他对艺术激情的无比看重。所以，当有网友问：“韩老师，您的作品涉及各个艺术领域，您还会向新的艺术领域拓展吗？ ”韩美林的回答非常干脆：“肯定会，我今年要向油画进军。 ”
还有更多的韩式话语，诠释着韩美林自己对艺术与人生的理解与坚持??执著得像是信仰。
这是韩美林最近一次与网友的互动交流。
网友：对您来说，艺术与生活是什么样的关系，您是怎么平衡两者的？
韩美林：艺术家选择了这样一个天职，就应该是艺术在主路上，生活在辅路上。
网友：特别想知道您最难念的是哪本经？
韩美林：怕脑子不灵，手不能画画。
网友：您刚刚完成了最新的雕塑作品《妈妈的手》，您的许多雕塑作品与母爱的题材相关，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韩美林：世界上最伟大的爱莫过于母爱，这个爱是永恒的、最普遍的，艺术家应该抓住这个。
网友：在艺术之路上，是什么给予您力量？
韩美林：人生成功不要光靠鲜花、掌声、地位，也不是为了名和利。人生遭遇的苦难、羞辱，是我最大的动力。
网友：传承民族文化，用文化向世界表达中国，您认为今天的人们该怎样努力？
韩美林：我觉得，文化界人士，他们培养学生、创作作品，都是在传播文化，让人们理解知识和智慧的力量。我用自己的艺术作品，传达对文化与哲学的思考，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力量。为了保卫、传承中国的民族文化，我会一直努力下去。
网友：在您看来，艺术的“前沿”是什么？
韩美林：挎着民族的书包，去采摘现代的各个国家、各个领域的新的艺术手段、新的艺术方法，回来炒出来的“菜”，才是最好吃的。
网友：您的底线是什么？
韩美林：我的底线是爱这个国家，爱我们的人民。这不是口号，是心里的话。
感知韩美林
那些嬉笑怒骂，以及潸然落下的泪水
韩美林，被叫做“艺术界的大男孩”，这个叫法几乎无人不晓。他自己也很知道：“人家都说我像个孩子，因为有时说话没深没浅、没上没下，跳跃式的思维刚刚说到张三，突然来了李四，像半路杀出的那个程咬金。 ”
在别人看来，韩美林做人行事天真而欠规范。但大家又一致认为，规范了就没有韩美林了。有人分别一年后又见韩美林，说：“你还那么傻？ ”韩美林答：“我还那么小。 ”那年，他“稚龄”六十有二。
感知韩美林，其实就是感知一颗童心。尽管，童心今年已经76岁。
感知童心，其实就是感知韩美林风雨人生中的真姿态和真性情，透过，那些嬉笑怒骂，以及潸然落下的泪水。
1936年，韩美林出生于山东济南，自幼丧父，家境贫寒。 1955年，因不凡天赋和不懈努力，他考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 “文革”期间，韩美林遭受了4年多的牢狱之灾，饱受屈辱和折磨。他的脚骨被人疯狂踩踏，碎裂成许多块，他的手筋遭人恶意挑断，至今仍受到影响。
韩美林的成名作《患难小友》，纪念的就是他人生最艰难时刻的唯一伙伴，小狗“二黑”。那时，他掉着眼泪画动物，但画却不染丝毫怨恨之气，连小狐狸、小老虎都可爱得让人想扯进怀里揉一揉。 “一个艺术家，不能承受不了酸甜苦辣。这是艺术家做菜的作料，说不定这个醋到时候多放点就对了。搞艺术的人要一辈子保持童心。 ”
很多年前，韩美林到黄山。当地人投其所好送他一只猫头鹰。那猫头鹰没有巴掌大，一睁一闭的阴阳眼，像个小大人，老谋深算的样子既可笑又可爱。韩美林欢喜地给猫头鹰拍了不少照片，人人见了叫好玩。他倒好，更来劲了，索性把其中最满意的一张夹进了工作证，代替自己的相片，人人见了又大笑不止。韩美林很得意。
后来，他到邮局取款，工作证一递过去，邮局工作人员严肃地问他：“这是你的工作证？ ”“是。 ”再问，他还是肯定。对方于是把工作证一扔：“你看！ ”韩美林傻眼了。
韩美林擅长讲笑话。 “我的故事特别多，有头有尾精彩有趣。朋友们即使是作家或故事大王，也都愿意让我来诌上两段。说到朋友们来玩，可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别带大包小包。我不喜欢人家送礼，送了来我还得再搭上一些退给人家，弄得都不好意思。想听笑话和故事就来玩！这儿有哭有笑，有前仰后合也有眼泪鼻涕一大把。 ”
而对自己所痛恨的事物，韩美林从来都是不加掩饰地嘲讽批判。一点孩子气，一些偏激。但他从来不愿收敛，该爆发就爆发，想爆发就爆发。而且，他还不屑掩饰对这一点的自傲，笑着问人：“你说，他们骂得过我韩美林吗？ ”
不过，有的时候，骂着骂着，他会落泪。他说，到喀麦隆，他很喜欢那里活泼可爱的猴子，却意外地看到成千上万的“猴干”像木材一样堆放在码头上，等着运到那些熏烤猴子肉的地方。他不能相信！他说，在有些地方的小饭馆，后院都有一个“动物园”，梅花鹿、孔雀、山鹰，转眼可能就成了 “盘中餐”。猴子双脚或双手被饭馆主人剁掉，猴子疼得是什么滋味？他无法形容！
韩美林高高举起动物受虐的照片，都是他自己拍的，一张接一张，眉头拧着，嘴上恨恨地：“同志们，看看吧！ ”声音就哽咽了。
1992年，韩美林设计的群虎雕塑落成。有细心的朋友发现??第一次看到韩美林流泪就是在“群虎”落成的剪彩典礼上。他被鲜花簇拥着，掌声不绝于耳，但是他流泪了。他差一点号啕，憋住劲，哽哽噎噎地说了几句话：“谢谢朋友们……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希望多少年之后，人们在地层里挖出我们这一代人的东西，不只是可口可乐的易拉罐和塑料玩具……现代中国的艺术家，应该为后代留下点值得看看的艺术品……”
《天书》，就是韩美林想留给后代的东西。三万多字一本《天书》，一字一世界，韩美林如痴如醉。
但写起来，却累人，更何况对一位古稀老者。手麻眼花，腰酸背痛，在连续伏案写上一两个小时后是一定会出现的。他歪着头，皱着眉，叹口气，嚷嚷着苦哇，身子还安在椅子上不动。继续，低下头写起来。再写一会，他把毛笔一扔，双手下定决心似的往画桌上一撑，站起身来。不写了，不写了。写得我都犯恶心了。他开始在书房里绕圈，时而背着双手，时而抱住双臂。绕着绕着，最后，又绕回到椅子上……韩美林说，整个北京城，我最喜欢的，是我画桌前的位子。
作家陈祖芬记得，第五次韩美林艺术展时，她看到韩美林站在他的布老虎家族前，觉得世界是这么可爱，心都要化掉了。韩美林远远看见她，对着她行了个滑稽可爱的猴礼，说：“布老虎不咬人。 ”
朋友心想??美林也是布老虎。可爱，不咬人。
朋友更明白??美林的人生栉风沐雨。于是，更加吃惊于他的这种透明童心。对此，相知多年的冯骥才有解释：韩美林把生活的苦汁大口吞下，在心中酿出蜜来，再热辣热辣地送给站在他画前的每一个人。
韩美林自己的话更直白：“我此生坎坷。但是我不记仇、不后悔、不报复、不哭哭啼啼，这就是我人生的选择，我选择的形式是艺术，我选择的态度是乐观。 ”
是的，韩美林的童心方式就是??风雨入心，阳光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