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何国庆 高剑平 图
何国庆收藏的袁了凡《太上感应篇》
何国庆收藏的袁了凡《太上感应篇》
何国庆收藏的徐弘祖（徐霞客）书法
署名“钱谦益”的书法，因有“新主嗣位”四字，被认为是柳如是墨迹收藏家、台湾何创时书法艺术基金会董事长何国庆致力于晚明与民国时期的书法收藏已有十多年时间，他在接受《东方早报(微博)?艺术评论》专访时表示，他收藏书法更注重书法后面的士人，他想用书法呈现晚明时代，了解晚明与民国，才可以真正了解孙中山先生提出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对当下的现实意义。
顾村言 石建邦
“百年风华人间岁月??近代名家翰墨展”去年底在复旦大学举办时曾引起广泛关注，其中的民国名人书法大多来自台湾何创时书法艺术基金会。事实上，何创时书法艺术基金会致力收藏的并不仅仅是民国名人，晚明士人的书法更是其收藏的亮点。
台湾何创时书法艺术基金会董事长何国庆日前在上海的家中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时表示，之所以致力于晚明与民国时期书法的收藏，是想用书法呈现那个时代，晚明与民国是相通的，了解晚明，才可以真正了解孙中山先生提出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对当下的现实意义。
收藏缘起
艺术评论：何先生主要收藏晚明与民国时期名人的书法，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藏的？
何国庆：我开始收藏是从1986年开始。可是真正开始专注于书法是从1996年何创时书法基金会成立开始。
艺术评论：先说书法，当时怎么会想到专注于书法的？
何国庆：因为我父亲走的时候，我看他留下了很多书法作品。那时开始感觉无论从写字的内容还是书写时的状态，对我父亲来说都是晚年身心的一个调节工具，比如他写苏东坡的《江城子》。
艺术评论：就是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江城子》？
何国庆：对，看了那幅书法我就知道他在思念我的母亲，因为我母亲先走了。所以他在抄这个的时候你就感觉出来他那个情绪，他写唐代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你就知道他在回忆抗击日本人的时光了，因为他曾经跟我们讲，跟日本怎么打仗，他在长江边怎么样，他有不少同学战死了，我看他的书法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中国的书法就是抒发自己的情绪，然后抄古人的句子能把自己的心情完全启发出来，就是说寄托跟古人一样的心情。那就觉得书法是老天给我们中国人的一个最大恩赐，而且很简单就是一张桌子，一枝毛笔，一张纸就可以写了。全世界的艺术而且每个人都可以当艺术家，你只要是中国知识分子，以前是还要读过书的人现在是每个人都读书了，每个人都是知识分子，每个人都可以当艺术家。所以那个时候才成立这个基金会，想要来推展书法。
艺术评论：之前你对书法有一些研究吗？
何国庆：没有多少研究，我们小时候都还要学书法，那时候在台湾教书法是每个礼拜都要抄一篇书法，在格子上写周记，那时候初中生一定要写周记，写小楷，每周都要写。那时候就抄报纸，报纸你就要抄，什么什么新闻，什么什么抄。你想我们这样写小楷怎么会写出兴趣来了，那时烦得不得了。后来考上高中不用写小楷了，觉得好快乐，终于可以不用毛笔，所以你看当时的教育部门本来要鼓励毛笔书法，结果这样了。
艺术评论：或许是一种逆反心理？
何国庆：对。逆反，所以很长时间没感觉到书法的美，直到我父亲去世后对我的影响很大。
艺术评论：后来看了你父亲的书法开始对书法重新认识，怎么会重点关注晚明的呢？
何国庆：刚开始明清的、民国时期的书法都收，到后来就只是偏向晚明与民国了，我觉得民国时期是与晚明很像的时代，思想文化上相对都比较解放。
艺术评论：魏晋、晚明，一直到民国是有很多相通之处，都是社会混乱，思想自由。
何国庆：是的，我本来对明朝是非常讨厌的，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明朝不少皇帝笨，乱杀人，连忠臣都杀了，比如说明朝神宗40年有30年不上朝，不理朝政，你看这种皇帝怎么当？后来知道明史是清朝修的，很多是被抹黑了，因为收藏明代的书法与手札，终于明白，明代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个样子。你换个角度看，明代的皇帝想决定皇子是谁，居然自己做不了主，而是大臣做主，大臣不准他随心所欲地换，他一直要换，为了这个案子他跟大臣们斗了20年。斗不过大臣之后就算了。不仅换太子换不成，皇帝想要换皇后也换不成。
艺术评论：明代政府问题后来是不少，但大多的文人士子是有骨气的，整个社会也并不是都是专制的，比如，皇帝最怕的就是像海瑞这样的人，他不怕死，你打他无所谓，他要的是青史留名??当时对权力的制衡力量还在，清朝是“外汉内满”，骨子里是把汉人当奴才的，清宫戏里，经常听到一口一个“奴才”、“喳”什么的。
何国庆：所以我觉得现在台湾与晚明时有些类似，台湾的领导人也是一天到晚挨骂。
发现晚明
艺术评论：晚明并不仅仅是《桃花扇》里的残山剩水，更是一个十分吸引人的时代，你对晚明怎么看？
何国庆：我越来越觉得晚明时代真是厉害极了。回首晚明四帝八十余年，资本经济历经萌芽至极盛期，一方面使得物质生活发展到了历史新高峰，另一方面，无论是思想、文化、文学、生活也都达到了一个高峰。晚明时代，经济、社会、思想领域都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仅思想界就有王阳明、李贽、袁了凡，袁了凡《了凡四训》的影响在台湾是不得了，他就是说你不要相信命运，要自己改变命运。我收藏的一件袁了凡书法手卷就是在他中进士那一年写的。
艺术评论：具体是什么内容？
何国庆：那件比较好玩，写的是帮他算命的师傅说他不可能中进士，而结果就是在那一年他却中了进士。
艺术评论：这个有意思的。
何国庆：还有《朱子治家格言》，我们小时候可以看到每个地方都挂这个。
艺术评论：包括张岱的《陶庵梦忆》、“三袁”等晚明的小品对现代散文的写作也都有影响。乱世之际的晚明士人受魏晋影响巨大，共有的特点是极力挣脱正宗意识形态束缚，追求独立人格的思想倾向。一方面有投身于反清复明大业的顾炎武、傅山等人，另一方面事成或事败的士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人生诉求，寄托于学术、文学、书画、园林、小池。
何国庆：对，都有一种人格，另外就是教你生活的态度，比如《菜根谭》，那都是符合21世纪人类需求的，那时人的生活都很环保。
艺术评论：中国传统文化注重“天人合一”，讲究生态平衡。
何国庆：对呀。比如现在都在工业化，工业化以后怎么办，石油开采完了怎么办？汽车怎么办？肯定会开采完了吧。而晚明很多人就是讲对生活的态度，这个到现在都可以影响的。所以在那个时候出这样的思想家，然后他们的思想又可以被传播。
艺术评论：是思想家，也是讲生活的艺术与品位。
何国庆：台湾就开始追求一种生活叫慢活，就有这种影响在。就是发现什么样生活的有意义，什么样的生活自在。
艺术评论：有个特点，明代士人的生活虽然追求品位，但大多简淡。
何国庆：对，夏天，听听雨声，秋天去赏个菊花，冬天去寻梅。古琴也就是一张琴，三五个朋友喝喝茶，和西方人一起到音乐厅完全是不同的。中国人一开始就注重保护地球与环境，中国在晚明的时候已经到达世界级的水准，现在你把这些名人介绍出去，你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参考的。就是生活的态度、品位。比如明式家具??我第一次知道明式家具是在我移民到加拿大的时候，那时候去买家具。那时候买家具都去西方的店，都是法式。你看西方家具都很豪华，做工也非常讲究，所以那次就去温哥华最好的一家家具店看，然后看完了之后好像都不是非常满意，他说我给你介绍一个明式家具，极其朴素，但又十分雅致。
艺术评论：回到晚明书法收藏，那时代名人的手札书法都有吗？比如柳如是。
何国庆：柳如是的书法我们有一件，我们认为是柳如是，当然上面签名签的是钱谦益，钱谦益在晚年的时候，名气很大，帮人家写祭文，其中大部分都是柳如是抄的。我们收藏的这件，记有书写的年代，用的是“新主嗣位之第一年”，就是康熙元年，这表示有点蔑视的意思。钱谦益写的话不太敢那样写，柳写的话才会这么写。所以那种墨迹不是钱谦益的，而是柳如是的。
艺术评论：柳如是的墨迹很少见。
何国庆：太少了，基本上我在拍卖场没看到。
艺术评论：她的画看过吗？
何国庆：柳如是画过画，一定是有画的，我也有柳如是的画??但其实我知道那是不对的。
艺术评论：收藏到现在，晚明书法给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些？
何国庆：我收到徐霞客的信是非常高兴的，因为以前都没看过。《徐霞客游记》记有他去了那么多地方，也写了那么多字，但我很奇怪，怎么都会一直没看过他的书法，所以收到了我很高兴。上而写的也是一则游记，哪一天去什么地方，这日志在《徐霞客游记》有记录的。这是向一个朋友私下买的，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他搞20年字画买卖，但从没看过徐霞客的字，问我要不要，我说当然要了。这样子就买了。
艺术评论：你收藏明代书法有标准吗？
何国庆：我收藏的书法不少是复社、东林党成员的，我很尊敬他们??我收的人一定要有名有姓，在历史上有这个人，而且这些人一定要有事迹，可以为人楷模。
艺术评论：这样的收藏思路对以后的展览有影响吗？
何国庆：我想以后我们做展览也并不仅是从书法本身做展览，而是通过书法介绍后面的人，包括他对现代的影响。
艺术评论：就是真正从“书如其人”的角度做展览？
何国庆：对，从这个角度去认识这个人物，然后再认识晚明这个时代，看看整个中国、中国社会、中国文化本身到底是什么样的。
艺术评论：在收藏中收过赝品吗？
何国庆：收到过，比如唐伯虎的画，画得比唐伯虎还好，我原来很高兴的，怎么画得比唐伯虎还好，后来才知道是假的。
艺术评论：你的收藏之道是什么？
何国庆：就是不强求。无论是有，还是没有，都觉得这是一个缘分，自己努力去收藏，但是没收到也没关系。
艺术评论：目前一共有多少藏品？
何国庆：现在没有特别去数，我是用多少人来算的，晚明的与民国时期的都算起来大概2000多人吧。
艺术评论：晚明有多少人？
何国庆：晚明的大概有200多人，除了名人，有一些人名很冷僻，但目前绝大多数人都考证出来了。
意非增值
艺术评论：现在很多人谈起收藏就想到增值，你有没有想过？
何国庆：我的收藏不是去谈它的增值性。因为如果要讲增值，那当然去买齐白石、张大千最好了??那个增值比较快，但那些东西有人去收的，我没什么兴趣，我也有齐白石、张大千的书法手札，只是作为民国书法收藏的一个组成部分。
艺术评论：你觉得收藏给你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何国庆：就是说，通过收藏你会觉得中国文化传承很深。作为一个中国人，会很光荣，同时也觉得，当一个中国人的后代得有一种使命感??尤其从文化上来说，我们中国文化是可以对地球有所贡献的，尤其在西方工业化之路对地球的破坏已经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艺术评论：你收藏将近20年了，刚才你说对于晚明的一些看法都有一些改变，别的方面还有什么改变吗？
何国庆：就是说我对民族的一个想法，对中国未来发展的一些想法。就是我希望一代代人对自己祖先多认识一点，认识到中国文化中真正美的东西。对我而言，就是明白一个人一生中总得有一些事情让你去做，而这些事情是真正有意义的，也是对民族有意义的。
艺术评论：晚明士人与江南联系尤多，收藏中有没有对江南地区的上海有重新认识？
何国庆：就当时的上海来说，比如以徐光启为代表的新兴知识分子，提出“欲求超胜，必先会通”的先进理念，为近代中国的繁华搭起了第一座崭新的舞台。现今上海一地，仍有相当多地名是纪念明代先贤的。正德朝大学士陆深四十八岁回到上海老家，在黄浦江畔一嘴角运土筑冈，增拓不少名胜，二十年后病故此地，嘉靖帝赠侍郎衔，并谥文裕，陆家嘴盛名随之而起。陆深的儿子陆楫曾提出上海一地上层阶级的消费风气，间接促进了就业机会增加的观点，这样的思想是非常有见地的，也可见上海在明中期已是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大城市。徐家汇是今日的商业中心，电脑市场密集，它的形成缘于徐光启在此地建农庄，从事农业实验并著书立说，更形成上海天主教发源地。晚明书画史上以董其昌、陈继儒为首的“松江派”，乃当时全国艺坛的重心，影响了明末清初整个艺术生态。
晚明文学史中的陈子龙、夏允彝、周立?，是当时最大文学社团“复社”的中坚核心，高文华彩为后世留下太多的炫丽篇章。
晚明是一个思想大解放的时代，士人尤其注重心灵的自由。
艺术评论：但晚明的思想解放因为满清的入关突然中断，这对现代中国的影响仍然存在。通过收藏对明代有新的认识吗？
何国庆：当然，有很多新的认识，比如明代皇帝其实大多是很贤明的，即使万历皇帝，虽然不出来理政，但他是不闹事、不惹事，还是贤明的，老百姓生活也大多很适意的。拿交通来说，那时的车马可以从南方直到辽东。就是全中国可以这样通，当时欧洲各国乃至全世界没一个地方可以这样子通，那时的欧洲你要到一个地方有很多关口。而且从外部看，周边国家对明朝都很尊敬。明代的生活方式中的极简主义对后来的东亚影响也很大。
艺术评论：极简、写意都是中国文化精神的表现之一。
何国庆：现在很多人以为是日本的，其实是地地道道的中国文化，他们没丢掉，发扬得好而已。
艺术评论：孙中山建立同盟会时提出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确实是很有深意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不仅仅是指从地理与民族方面理解，更应当包括精神与文化思想层面。
何国庆：是的，我个人觉得“恢复中华”至少就是恢复晚明时候的内容，“驱除鞑虏”在文化思想领域要做的也太多了。我们基金会有书法收藏馆就叫明民馆，就是指的明朝与民国。明民馆??我用这个命名就是表示我的一个方向，就最主要是针对这两个时代出现的一些有代表性的人物，比如民国时的蒋百里，他对我们影响都很大，他抗战初期就死了，早在1928年他就跟他的子女讲，如果国家亡了，你们要懂得自处。事实上，那时候连国家会不会亡都不敢讲，民国初年那些人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列强“吃”掉了，所以那个时候知识分子就是想要救国??想要让国家强起来的心思很急切。
艺术评论：是可以感受到的，当时的文化界也是如此。
何国庆：所以那时候就是说他们像文艺复兴时候的人一样，叫做全才，各方面都懂。比如，民国时西南联大出了多少人？包括现在“两弹一星”的元勋，开始的念书学习都在那。我就是想用我的收藏呈现那个时代。通过他们的书法，你可以去真正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中华文化。晚明与民国时期的很多用心方向是一样的，可以说是中国的复兴与中国文化的复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