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 涛
人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是痛并快乐。对于艺术,很多人终身不孕,大多数中途夭折,能坚持到最后的寥寥无几。浸透在中西艺术的养分中,艺术的种子终于在吴冠中身上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实在是了不起。吴冠中又是我们这个时代少数几位敢说真话的艺术家,当年,与江丰关于抽象画的争论,他没有趋附;他的笔墨等于零的观点曾掀起狂澜,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却毫无退缩之意,而时年他已七十三岁;当他感到“一切艺术都倾向于诗,诗比音乐更富思想深度,更拨人心弦”时,早已人画俱老。
这幅《睡莲》不正是艺孕的结晶吗?看着清幽的莲花,多么像朗耀的天心,清净无为,那莲叶看似随手勾勒,笔墨韵致皆到天成,便把得一诗:
皎如明月醉塘中,碧叶青藤语自浓。
不屑人间枯索地,别开生面漫东风。
美得这样自在,这样沉醉,美得多么有魂魄!
吴冠中说“自己作画,一向探索形式之美,但同时竭力追求意境。”诗情难平,以画意填充;或如画境空灵之地,难穷的分明是诗。诗与画的邂逅,不必说谁先谁后,好似一对情人,仿若心有灵犀,是两种因子的异常碰撞,撞出了情韵,涌出了诗意。而这一方墨绿的池塘,谁又能说得清此间的个中滋味呢?白莲与绿水的默然相契,虚灵的水草与观者的心肠缠绕成了一体,长在彼此的心间,令我们荡开无尽的想象。“朴素之白托归绿叶,温?之红将付波心”,那草绿、墨绿、翠绿的莲叶一层层地将这睡莲的柔情散发开来;这盛开的、侧显的,抑或含苞的荷花,真像多情的少女,欢快中带着清羞,娇嗔时已然怒放了。荷花蕊中的那一点暖红岂止是点睛之笔,更温暖了人心。这些都是绝佳的色彩之比,静而不俗,鲜而不艳。又不止如此,作者好像已将自己之朴素与生命之热切都投到了这白莲与水草之中。观此画如对君子,谦谦然而风雅之声早已默然成诵,令人肃然起敬。
中国的水墨艺术讲求一个静字,由静走向蕴淡的况味,吴冠中是深关其旨的。吴冠中的画里就有这样一种蕴淡,但蕴淡不是沉寂,更不是死静,而是充满了节奏和韵律。色彩、物形、线条之间的对比以及构图的变化形成了不同的节奏,进而造成了丰富的韵律感。可以说,一张好的画,优美的韵律无处不在。
七十年代中期,吴冠中开始尝试水墨画的创作,从老师林风眠那里,他捧过了艺术燎原的薪火。在油画中探索民族化,在水墨中寻求现代化,最终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有别于纯粹东西方各自艺术传统的新形式。这幅画于1976年的《睡莲》,可以明显看到吴氏水墨画探索初期东西方艺术观念融合的形貌。在这幅画中,油画造型的诸多因素还比较清晰地保留着,从用色、用笔到构图及视角的选择,无一不是,加之宣纸的渗化和写意的即兴效果,让吴冠中找到了一块能够自由抒写画艺的新天地。吴冠中对于自由的表达是强烈的,他的水墨画和油画一样,从不拘泥于细枝末节,以气韵生动为主旨,丰富的水墨层次、松灵的用笔、斑斓跳跃的小色块,令观者陶醉又新奇不已。蕴淡的画境中,我们找到了一方心灵的栖息之地。
作为吴冠中前期水墨画的代表作,《睡莲》早在1979年就经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可见吴冠中对这幅画的深爱之心。今得以在12月30日开槌的西泠秋拍中国现当代油雕专场再面世人,可以说,先生与我们画缘未了,希再续为盼。
斯人已逝,追模先生风尚,感怀先生杰作,催促吾辈更上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