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鸿增
在当代中国画坛上,气息纯正、格调高雅的逸品之作已经不多见,令钟情于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海内外人士惋惜。然而最近我读到张伟的一批书画作品,却大有逸品气象,不禁喜出望外。
所谓“逸品”是一种自然天成、笔墨纯正、平淡天真的艺术品格。欲达此中境界,必须具备“逸才”(主体人格)、“逸气”(审美胸襟),“逸笔”(艺术语言)三方面条件。而张伟,正是此三者兼得。
张伟,字石城,号法天,室名没得斋,又名大石堂、指月轩。1948年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幼爱画,16岁时以“三顾”之诚,得以进入“新金陵画派”中坚亚明之门。初学人物,后兼攻山水,书法。“文革”中去农村插队数年,仍孜孜不忘学艺,八十年代初,渐有所成,始入南京书画院,遂了夙愿。
张伟貌伟岸而性深沉,敏于行而讷于言,唯遇知己则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因聋一耳,乃镌闲章“入耳减半”,戏喻不计毁誉之铭。昔有倪云林之“迂”黄公望之“痴”,皆画之真性情。张伟亦有“迂”名,视艺术为生命,不仅研究书画,而且广读儒道禅典,细嚼慢咽,每有所悟,而殷殷记之。或闻时人关乎中国书画歪论,如“新即美”之类,亦于纸上应对之,其言锋利而机趣,往往一语中的。
张伟喜欢作诙谐以寄心志。如“大器玩成”、“业精于情”略表功利而重艺术美本质之义。其画多求静态美。自云:“静之永恒是因动之永恒。”悟中国审美静观原理及动静相成之理可谓入木三分。其画又多求随心所欲不逾矩之境界,曾作“方圆图”题於《鉴币图》上:“天圆地方,外圆内方,规圆矩方,智圆行方。圆为太极,方为法度;圆为天成,方位人设。心为圆,脑为方;情为圆,理为方;仁为圆,义为方;道为圆,德为方。方砺而为圆,圆破而生方。无方不圆无圆不方也。”此番妙论,?贯天道,中通世事,下达人心,玄而不玄,正合了澄怀观道、宁静致远的哲言。
在张伟的艺术创作中,真切的灌注着他的人格和胸襟,由此而迈入“逸笔”之境,由博返约,由巧返拙,自出蹊径。
张伟的人物画涉面宽而情则一。无论佛道神仙、高人逸士、美女村姑,均为其自身人格理想的映射。最令我激赏的是他笔下的老人,一个个沉毅豁达、寓所清朗,洒脱凝练的笔墨和恰如其分的?韵,挥写出智者的神思和妙悟,其技巧直逼梁楷、法常。而那些端庄慈祥的观音大士,则如同人间宽爱典雅的少妇,多以劲挺柔韧的线条勾勒,尽显古雅之美。他时以惜墨如金的寥寥数笔绘写人体,简而传神,美而不妖、媚而不俗。或拟屈原美人香草“清香传的天心在,未许寻常草木知”;或淡而蕴藉,绘梳洗图趣“吾日三省吾身”;绘搔背妙题“上些不是,下些不是,搔到恰畅处,唯有自己知”;可谓余音缭绕,耐人品味。
张伟的山水画比之人物画风格稍异而品味相同,重在抒泄胸中丘壑,以婉雅多变的笔墨章法创造清静幽远的意境,韵味浓醇而隽永。细品之,既包含了对古代水墨写意山传统的融汇,又包含了对20世纪山水画新传统的吸纳,从董其昌、石涛、渐江、梅清,到傅抱石、亚明,点画间文脉相续,但又化于自身的个性之中。
必须指出,张伟创作的静净之境,在当代社会竞争激烈、人心浮躁不安、环境生态破坏严重的情况下,更为贴近当代回归自然、返璞归真的心理和渴望天人和谐相处的自觉意识,这就是逸品画当下形态的现代价值与意义所在。“非古非今月一轮”,此题画句道出了艺术审美自律性,古与今,旧与新,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互相转化,清醒的艺术家绝不会被时代流行风习牵着鼻子走。
张伟绘画品格之形成,得力于对诗文、书、画、印交融互补的传统结构法则的深入了解与熟练运用,尤其得“书写性”之要。
中国画又称“写画”其体系由三要素构成:一是为客体反映方面的“传写性”(写神、写真、写生),二为主体精神方面的“倾泻性”(写意、写气、写心),三为艺术本体方面的“书写性”。三者互相联系、相互作用、相辅相成,构成鲜明的中国民族艺术特色。所谓书写性,既包括书法人画,又包括运笔而衍生的笔墨体系形式美。写字、写画都讲究气韵、风神、骨力、布势,在书写运笔上更有血缘关系。如锥画沙、折钗股、屋泥漏痕、高峰坠石、万年枯藤、惊蛇入草、虎卧龙腾等比喻,都是书画相通的。是“写”还是“描”、“做”决定着审美层次的高下。著名美学家宗白华甚至认为“引书法入画是国画第一特点”。
就书法而言,张伟经数十年磨砺领悟,已是神质卓而不凡。初由颜柳入手,继以魏碑全其骨,二王丰其神,再返入李北海、米南宫。如此摸爬滚打,进而融入个性,铸成沉雄倜傥、风神磊落的书风。笔法圆健,字势飞动,寄古雅于豪放之中,行遒劲于流美之内。有人说张伟书胜于画,我虽不苟同,但不可忽视张伟以书入画所取得的审美效应。其点、线的力度变化、速度变化、笔势变化、笔性虚实、正侧、藏露、抑挫、方圆、曲直、浓淡、润燥等丰富多样、辩证统一的艺术美感,自然平添了耐品耐读的兴味。愈发动人心弦。
林散之曾评张伟“画有奇气”亚明曾评张伟“既立根传统,又具有时代神质”,张伟却说“痛痒自知”,又说“道者,道之谓也,亦非非常道也。”有所悟,有自知,焉能不再入精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