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天衡 张炜羽
在一位创作个性独特、风格鲜明的艺术家门下,不仅有将传承为己任,视得乃师真传为至愿者;也有用尽解数,欲破樊笼,却最终仍无法摆脱师尊引力束缚者。吴昌硕虽弟子众多,贤者如云,亦未能突破此定律,他们大多被缶翁如日中天的万丈光芒所掩盖。唯有个别禀赋卓荦、别具慧根的勤学善悟者,师其意而不泥其迹,个中翘楚即为不泥古、不泥师的赵古泥。
赵古泥(1874?1933),名石,字石农,别署泥道人。江苏常熟人。早年在药铺当学徒,劳碌之余勤练书法、篆刻。年及弱冠,有幸结交了同籍收藏家沈石友,赏其珍秘,也为他施展才华,步入艺术殿堂提供了重要的平台。赵古泥书法初习颜真卿,继宗苏轼、米芾,后师法翁同?,用笔筋骨遒健,几可乱真。而此时被革职回籍的翁同?,正为应付接踵不暇的求书者而烦恼,以致当这位帝师在外甥俞钟銮处见到赵古泥书印时,便大为赏识,即邀赵古泥为其代笔应酬,足见其书法之佳。
沈石友嗜藏砚台,与吴昌硕意气相投,也使常在沈斋中刻砚镌石的赵古泥有缘拜识了缶翁。缶翁乐掖后辈,见其笃志好学,称:“当让此子出一头地”,便亲授治印秘诀,由此赵古泥篆刻技艺突飞猛进。沈石友所蓄旧砚达二百余方,且富奇珍之品,多由缶翁亲撰或墨书砚铭,均由赵古泥镌刻。赵氏在挥刀就石之际,融会于心,领悟到了缶翁更多的艺术真谛。沈氏及后人曾选其精妙者一百五十余方,辑为《沈氏砚林》。然而这批集佳石、佳铭、佳刻三者合一,视同拱璧的佳砚,在沈氏下世后即被日人购去,殊为可惜。
赵古泥自署为“拜缶庐”,表达出对恩师无限崇敬与仰慕之意。他在自撰《摹印》、《六法》等诗作中有“湖州老缶人中杰,独辟鸿?篆学天”、“六法藩篱今撤尽,缶公独自创门墙”等联句,对缶翁敢为人先、自创新风的胆识与勇气,也表露出无上的钦佩之情。赵古泥从早年受缶翁弟子李虞章发蒙,到二十余岁摹仿缶翁,之后又从《郑庵所藏封泥》、《十钟山房印举》中广吸养分,并博涉吉金、陶文、砖瓦等古文字,终于在四十岁前后独创新腔,形成了方折端严,具有装饰美感的新风貌,与缶翁拉开了距离。拜缶庐者,拜其心而不拜其迹。
赵古泥得意弟子邓散木曾将师祖及其印风概括为:“吴主圆转,赵主廉厉”,颇得要旨。综观赵古泥成熟期作品,朱文得力于两汉封泥,只是原先妙手偶得的不规则封泥边栏,已被规整化。赵古泥往往取底边和边栏中一侧作宽厚方形状,与其他残细的两边形成对比,并产生立体感。为了达到去除平整呆板和局部透气等效果,他在边栏上作大胆、明显的敲击残破,与缶翁主张的“既雕既琢,复归于朴”迥异。此外赵氏篆法多取径两汉铜器铭文与缪篆,并常将左右竖画向两侧稍作岔开,辅以爽利的冲刀,使印文呈上窄下宽、方棱出角的梯形状,字构安稳如山,气息宽博雍容,充满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气。
与缶翁浑朴高古的印风相较,赵古泥的印作弥漫着体健硬朗的草莽雄性气质,可视为赵古泥独立人格和自强精神的化身,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赵古泥篆刻艺术被奉为“新虞山派”,弟子除邓散木外,尚有汪大铁、唐?、李溢中、濮康安及其女儿赵林等,皆名噪一时。然而遗憾的是,因赵古泥身后印谱出版稀少,加上宣传不力,以致在一较长时间段中,步趋赵氏风貌的高徒邓散木名声竟远超其上。赵氏竭尽心力开创出的疏密、轻重、渐变等装饰手法,最后也被弟子们程式化,刻印技法单一,千印一面,趋于僵化,甚至后人有“铁(苦铁?吴昌硕)化泥(赵古泥),泥化粪(粪翁?邓散木)”之讥,虽语涉尖刻,然也非一无义理在,足资一味摹拟者深省。
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