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衍璋
昔者,东坡论吴道子画,以为其“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故臻极诣。世之大匠,其造艺未有尽脱略规矩而妄为措置者,大抵目遇则神会,心画而手随,彷佛若不经意而为之者,及其成也,炳耀堂皇,悚人心目,欲求其规矩绳墨之迹,了不可见,何哉?庖丁解牛,目未尝见全牛,动刀甚微,而砉然响然,?然已解,如土委地,固何尝不批大却,导大?,然其用刀十九年,刃犹若新发于硎,何哉?余读兴化刘熙载先生书,见其言,深会其旨,始得其要妙,
先生论书有云:“书要心思微,魄力大,微者,条理于字中,大者,旁薄于字外。”
余以为其言诚足以释东坡之论吴画,亦可以明庖丁解牛,盖心思微则未尝稍游离于规矩,而魄力大必不致拘泥于形迹,此诚造艺者所宜知,不可不精研而力行也,明乎此,谨循其道,其成艺庶几可以超凡境而跻圣域矣,余今获观朱寿友先生所作各体书法多帧,心目不觉豁然,尘襟顿扫,何则,盖先生所作,诚能以此道一以贯之于其中,妙手独运,浑然天成,彷佛曾无困学勉行者,不大可异乎,如寿友先生者,信可以传世而媲美前修矣。
先生与余共事于江苏省文史研究馆者,迄今垂二十年。方其始来馆,即闻其以擅书鸣于辽沈幽燕者已久,并尝及舒同、林散之、萧娴、沈延毅、启功、沈鹏诸前辈之门而向艺者焉。盖其少时,即好摹写篆刻,乐之而不疲,徒以居乡陬,不克广其学而竞其业,未冠即参军,以其能为拔萃,军中命以膺文教宣传工作,适符所好,遂得肆志研习,自篆隶而汉魏晋唐法帖,广搜博览,临习揣摩,妙得其旨趣,洎而部队移防关东,往来戍守于白山黑水之间,山水之雄浑,原隰之壮阔,冰天雪地之浩茫,林莽丛薄之厚重,触目经眼,无不开其心胸,壮其情志,先生得此陶铸,冥会于心,于是其所作,骨气遂益厚实,笔力亦益豪纵,世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者,此于先生,则造化实蕴蓄其心源,真所谓得天独厚,是以其高韵深情,坚质浩气,天然而自足,盖其胸中既具磅礴之气,腕间自赡真实之力,殊不待旁求假借而做作之也。
试观先生之作,其见于石鼓者,虽于其朴茂圆融间,亦可见其豪迈,其见于甲骨者,虽于其划刻精劲处亦可显示飘逸,至于草书,此更先生所出色当行者,盖其玩习晋唐法帖最久,深得二王张素之神髓,默会其旨趣,故其所作,笔力虽遒劲豪纵而结构则严正整饬,真所谓破而愈完,纷而愈治,点划之间,真如坠石漏痕,而离合之际,一若争衡拱立,飘逸精健,不可方物,与世俗之作草者但知连绵拖曳者迥异,盖其发踪于章草,而循轨于晋唐,源远流长者深且厚矣。
先生前此,已裒其印蜕版行于世,掀动艺林,今又最其诸体书法成集以飨国人,吾知其必将为吾国书法开新其面亦润泽来者,其可喜可贺之大快事也,余老矣,陪奉之无从,特私心忭慰耳,记先生印谱版行时,余曾贺以诗,今其书集成能不赓贺之乎,辄成一律谨奉,诗曰:霜锋须奉将家郎,倩女何辞白玉?。击楫人惊艺舟远,临流共羡海天宽。佳人雅韵碧桃树,墨客清晖明月光。岂是阿私逞好句,只缘老眼已多看。
业衍璋谨奉并序,时年九十有一,于金陵卢龙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