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
摩耶精舍??这座位于台北有林泉之胜的庭院,是画坛一代宗师张大千晚年的栖身之所。就是在这里,张大千曾濡墨泼彩,“泼”出一幅幅墨飞色舞的警世骇俗之作。而今,一位来自河南开封的画家,正轻轻地叩响它的大门。
这位被称做张大千再传弟子、披着一头花白长发的画家,就是以画狮、虎、豹、猿见长的张近生先生。
他此行随“开封市艺术家访问团”赴台,除应“台湾河南同乡会”之邀进行文化交流、举办画展外,他最大的愿望却是到张大千墓前祭祖。
众所周知,张大千是我国的山水画家,而张近生是以画动物见长。他们的绘画题材不同,又相隔万里之遥,如何一脉相承?张近生到底继承了张大千什么?这大概还得从张近生的老师??宝铎老人谈起。
宝铎老人,姓李,字觉民。祖籍河北沧县,后移居开封。自幼喜爱绘画。1931年入河南艺术师范学习绘画。1934年考入刘海粟主办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因喜画虎和山水,于1936年经刘海粟、谢炳文介绍,赴苏州网师园拜张善子、张大千昆仲为师,学画虎与山水。据老人言,张大千初学画于张善子,故拜张大千为师者必先拜张善子;拜张善子者亦同拜张大千。张氏昆仲一而二,二而一,凡从学者皆为大风堂弟子。在大风堂学画期间,宝铎老人孜孜以求,勤勉有加。再加两位老师精心指授,故获益良多,艺乃大进。如是者有年。后因故而别。临别时,两位老师亦有眷眷之意,遂赠时照,以期来年。后虽经战乱,随身携带之物尽失,而照片仍保留至今。
20世纪60年代末,“文革”兴起。宝铎老人螯居开封,衣食无着,穷愁潦倒。时张近生正翩翩少年,着迷于画虎。在一个偶然机会,得闻宝铎老人大名,乃深夜探访。画家谢冰毅先生在为张近生画集作的序《猛虎行》中,对此有这样的描述“……拜大风堂弟子李宝铎于陋室。值铎师沉冤末白,忍辱含垢之时也。‘文革’方兴,斯文扫地,传统精华付之一炬。花鸟走兽、中国绘画,视为畏途,无人敢于问津。近生常侍铎师左右,躬候起居,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恭而敬之。师感其诚,喜其慧,乃耳提面命,倾其所得。不惟纵论古今,历代画论,更秘传其数十年画虎心得,大风堂从稿,悉心讲解,笔墨宣纸,亲为演示。近生揣其要旨,心摹手追,如此数年,近生之虎画大进,得大风堂真传,皆先生之功也。”
因此可知,张近生画虎得力于张善子、补景则取张大千。善子先生画虎常常以虎寓人,如他作的《十二金钗》等画即是。近生承其法乳,也喜以虎喻人。他的《悄悄话》、《冷眼静观群犬争》、《天伦之乐》等作品,就是以虎为媒介,来表达画家对事物的看法和感受的。在这一点上,可谓与张善子一脉相承。伯逸先生在“题近生画虎歌”中说:“画人画虎两相殊,于今融汇冶一炉。人耶虎耶孰能辨,世情百态入画图。”正是对近生画作中象征手法的写照。
近生画虎虽宗善子先生,但师其心不师其迹。他早年的画作毕肖张善子,属小写意一类画法。后受张大千泼墨山水启发,遂创阔笔泼墨画法,补景亦用泼墨,仅用淡彩稍点染而已。使画面有一洗铅华,有隽雅、雄健、奔放之感。
1983年4月,张大千在台湾去逝。消息传来,宝铎老人十分悲痛。张近生在《祭师祖张大千文》中记述了这感人的一幕:“癸亥仲夏,吾师李宝铎先生置酒相招。既至,先生泣告曰:“汝师祖张大千先生已逝于台湾。”因归忆往事及思念之情,既而则大恸,而不能终其述。……先生曰:‘昔日之情之景,历历在目,恍然如昨。善子先生早逝,本欲在有生之年能晤大千师,侍其左右,以叙相别之情,不啻亦作永诀矣!’是夕,先生与余同拜于大千师祖像前,以酒遥祭。临别时,先生执吾手泣曰:‘吾老矣,台湾远在天涯,恐不能至。汝年少,它日若有缘赴台,必祭于汝师祖墓前,以告慰先生之灵,吾愿足矣!”
此次台湾之行,对张近生来说,真可谓天赐良机。他带去的数十幅近作在台北议会大厅展出后,受到各方面的好评。大展次日,台湾的《中国时报》对他作专门报道。在台湾的同门、画家陆鹭先生在赠他的镶字联中评道:“近代国画虎高手,生气蓬勃跃九州。”在大展之前,张近生向台湾有关方面提出了祭祖的请求。由于张大千故居,已辟为“张大千纪念馆”,隶属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而且目前尚不对外开放,故须经院方召开“院长办公会”批准方可。几经交涉,1月5日,张近生被获准“祭祖”。
是日,天朗气清。摩耶精舍内花木扶疏,泉石清幽,曲径蜿蜒,茅亭静立。张近生在有关人士的陪同下,缓步来到张大千先生的长眠之地??“梅丘”之前,将一束鲜花轻轻地放在大千先生的灵厝上。这时,他潸然泪下:一水之隔,相见何难啊!他哽咽地读着祭文,当读到“师祖,吾来相祭,汝知否?”时,全场为之动容。
两代人的夙愿,几十年后,终得以尝。喜耶?悲耶?孰能言之?……
他,终于走进了摩耶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