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魂惊觉,一片纱窗晓。春风暖,芳菲早。梁间双燕语,栏角群蜂闹。酬佳节, 及时莫负韶光老。 正好舒怀抱,休惹闲愁恼。红杏艳,夭桃笑。清明新雨后,绿遍池塘草。拼醉也,酡颜任教花前倒”。
这阙《千秋岁》出自海派大家吴湖帆之妻潘静淑之手。作为才子妻,潘静淑出身苏州名门有着显赫的家世,其曾祖潘世恩是乾隆五十八年状元,官至大学士,位及人臣,潘氏一门数代科甲鼎盛。她自幼读书习字,吟诗作画,是旧时典型的名门闺秀。潘、吴二人的结合可谓门当户对,志趣相投。潘静淑三十生日,其父亲以宋刻《梅花喜神谱》相赠,二人喜不自胜,以“梅景书屋”名其居,夫唱妇随,琴琵和鸣,诗画酬唱,鹣鲽情深。时人多将他们比作赵(明诚)李(易安)、赵(松雪)管(管道升),谱写了又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天长地久有时尽,1939年潘静淑不幸病逝,吴湖帆伤痛之极,在《故妻潘夫人墓状》中写道:呜呼痛哉!金镂长埋,佳城永闭,我心碎矣,君灵知否?他从此更名为“倩”,自号“倩庵”,取奉倩伤神之意。又以亡妻之词《千秋岁》中“绿遍池塘草”一句为题,广征图咏,集当世一百二十名家咏诗,编印《绿遍池塘草》一书,更以词入印,请篆刻名家陈巨来为其作椭圆形朱印一方,作为对亡妻的纪念。
此扇《仙境寻幽》正是潘静淑去世次年的作品,吴湖帆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只能以画寄情,他将画中山水描绘的如仙境一般,幻想能与爱妻再会其间。他以“青绿金碧”拟宋李嵩笔意,山水布局规整,奇峰相叠,重岩相扣,有高秀奇雄之势。淡墨细笔勾勒远近山峦之轮廓,又以石绿并水墨敷染山体,辅以披麻短皴画山之肌理,层层渲染,墨色相互渗透,令层次变化微妙。画面中心以大面积泥金铺陈,富丽华贵,青绿山水间朱红点缀,相得益彰。笔力精致,虚实、宽紧以至位置远近精心布局,右侧山石间露出楼阁飞檐,山间石路,高士拄杖畅游寻幽,可以看作是吴湖帆自己的映射,孤独茫然之感,虽只寥寥数笔却形神俱到。左侧云霞晕染处从容落笔题跋。画面右上钤“绿遍池塘草”朱印寄托哀思。
所谓青绿金碧即金碧山水,乃以泥金、石青和石绿三种颜料作为主色,比“青绿山水”多泥金一色,较之更为富丽堂皇,后世亦有称“青绿为质,金碧为纹”一说,画史上擅此道者有唐李思训、李昭道父子,近代唯吴湖帆、张大千二人。展扇而观,青绿设色、白粉沁染、墨色淡敷、泥金铺填交相辉映,于尺幅扇面之上而成雅艳韵致、金碧堂皇的富贵杰作,当为吴湖帆金碧山水的大成之作。此类扇画吴湖帆当年仅作两幅,佳作双姝,另一只成扇名为《深山访道》,在2012年秋拍中以414万元人民币高价成交。
此《仙境寻幽》成扇背面为著名书家伊立勋作四体书法。伊立勋,篆隶行草皆精,以汉隶最为精湛,有其祖遗风(伊秉绶),渊雅古朴,意态从容,于严整、简净中显机趣,笔意的沉郁超拔。成扇细微之处亦不马虎,扇骨阴刻折枝梅兰双清,双面均为金城画稿,竹刻名家、其胞弟金西?雕刻,潇洒利落。此扇于诗、书、画、印乃至扇骨,无一处不精雕细琢,吴湖帆对妻子的深情处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