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芝
白雪石先生是当代北京老一辈山水画家中成就非常突出、我非常尊重的老画家之一。
由于我学画是在中央美术学院而不是北京艺术师范学院,加上白先生一贯不事张扬的性格,所以我是直到七十年代中期才注意到白先生的艺术成就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当时文革还没有结束,在一次全国美展上,白先生那幅《长城脚下幸福渠》一下子引起画界特别的关注和喜爱。因为当时四人帮当道,山水花鸟画很难在重要画展上入选。这幅画在那次画展上很突出很显眼。就是现在看,虽然过去近三十年了,仍然是一幅非常好的画。画面清新俊朗,不只立意好,章法和笔墨都很好,在当时和对以后影响很大。我觉得这幅画可以说是白先生中期的成名作。后来知道这幅作品画的是南口响潭水库一带景色。可巧七十年代中期,我和画院部分画家到南口虎峪村小住写生,去了响潭水库,觉得白先生的画比当地景色美多了。画面近景水渠边的树一看就知道画的是柿子树。柿子树在昌平十三陵一带到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但具体到响潭水库边并没有。这是白先生抓住这一地区的特点后的高度概括、巧妙的“搬家”。中远景的山正是北京近郊燕山常见景色,空灵而有层次,很美。从这幅画可以看出,白先生对传统山水画技法运用得相当纯熟,运用它表现现实生活的能力极强。白先生善于把生活中的原型经过巧妙的提炼概括,创作出一件优秀的艺术作品。
白雪石先生在当代山水画坛的突出成就是以桂林漓江这一特定题材作为突破口,创造了具有鲜明时代风貌与个人风格的白家山水。
白先生画的漓江山水大家看到很多,北京许多重要场合,大的宾馆饭店都有白先生画的漓江,其中我所见到的以民族饭店和北京饭店的最为精彩。也许还有更好的,但是悬挂的地方我没有看到。
关于白雪石先生在表现漓江山水画上的独具匠心和高超技巧,大家都有共识,也谈过许多了,这里我不再赘述。给我最突出的印象是,白雪石先生笔下的漓江是古法今用,推陈出新的典范,是对当代山水画新意境的开拓,也是山水画审美领域的开创与扩展。
白先生有一点非常“厉害”,有韧性,持之以恒。漓江山水既然群众喜欢,就把这个题材钻精钻透。我印象中好像白先生讲过他多次去过桂林写生,他喜欢漓江,喜欢漓江的一草一木,就狠狠抓住这个题材不放,终于把漓江“吃透”,到了怎么画都是漓江,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白先生把漓江画“神”了,画绝了,更理想化了。我理解就是抓住了漓江的精神内质,也就是抓住物象的“魂”了。白先生笔下的漓江山水,清新秀润,笔墨味道醇正,没有邪甜俗赖的毛病,画面意境情景明丽,点景的竹筏渔船,使画面静中有动,更添生活气息,使画面充满生机。所以白先生画的漓江,画界的人佩服,普通百姓也都喜欢,真正做到了艺术上的“雅俗共赏”。艺术上达到这个境地非常不容易。也就是所谓“专家点头,群众满意”,这两点很好地统一起来了。
我相信,白雪石先生取得今天这么大的艺术成就不会是偶然的。白先生在早年对传统下过精深的功夫,中年又经常到大自然、到真山真水中去采风写生,下过很大功夫。所以白先生的画让人觉得功力深厚而又是对传统消化理解后有了突破。由于在写生上下过功夫,生活积累很丰富,又善于抓住物象的特点,所以才能在提炼概括物象时那么自由,那样得心应手,那样出神入化。
我向白先生请教的次数不多。记得最早的一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和画院几位同事前去白先生府上拜访。那时白先生住在鼓楼后边大石桥胡同一处平房,住房不是很宽敞。当时正值盛夏,平房里很热。那时没有空调,印象里白先生家也没有电风扇,只靠蒲扇拂暑。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白先生见到我们去讨教,非常高兴,热情地拿出自己的写生作品给我们看。其中有后来在出版物中见到的好多幅不同树木的写生,还有一幅四尺六开大小的十渡山水水墨写生,白先生讲这幅小画整整画了一天。当时白先生应该是六十岁左右了,到大自然对景写生还下这样的“笨”功夫,让我们非常震动,受到激励。这表明白先生在艺术上始终不满足已取得的成绩,始终在研究大自然,寻找表现生活的新技法。
白先生在艺术上孜孜不倦地追求与攀登,这方面很像一位普通老农民在田里辛勤地默默耕耘。白先生曾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担 任北京山水画研究会会长,但白先生从未借助他的地位、他的名声宣扬自己。白先生对外非常低调,对年轻的求教者都那么谦虚,老是说自己还在向谁谁学习。我想,白先生这些方方面面都能反映出他做人与治艺的精神。
前边说到白先生的谦虚,我再说一件事。就在我们去过白先生大石桥平房的家之后一两天,我去画院上班,回家后听妻子说白先生来过。那时多数人家还没有电话,包括白先生家和我家。白先生大概是作为“回访”。我当时住在西城白塔寺附近,白先生是坐公共汽车还是骑自行车,我不知道。当我听说白先生到家里来过,我特别吃惊与惶恐不安。白先生是我们的老前辈,是卓有成绩的老画家。我们去登门拜访求教,老前辈能接待,我们已很幸运了,没想到白先生竟“回访”到我家,此事让我心中久久不安。从这件事我更觉得白先生做人上真是了不起!这事发生在白先生身上,在他自己也许是极其自然的,这很符合白先生做人的一贯原则,却让我做晚辈的内心非常愧疚与不安。
今天,白雪石先生的山水画艺术名满天下。想起古人所说“艺以人传”,我们作为后辈,首先应学习、研究白先生的精湛艺术,同时,也应学习与深入体会老一辈艺术家在做人上为我们做出的榜样。每当想起与白先生交往的零星片断,总是令人倍感温暖而又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