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早报?艺术评论》近几期对于《功甫帖》争论的各种不同学术意见都给予了呈现。苏富比前不久在公开回应中力图证明其上翁跋确是翁方纲真迹。但本文作者认为,翁享年八十五,作为金石学家、书法家,五十七岁正值黄金岁月,他此时的书法较前几年竟然显得稚弱,如何令人信服此跋是翁之真迹。若“翁方纲”印为伪,则翁跋之非真更无疑义。
曹大民
苏富比拍卖行1月13日发表了《对有关苏轼<功甫帖>质疑的回应》,看了此文和所附的图版,发现存在一些问题值得商讨,为求事实之真相,不揣浅陋,将一孔之见提供如下。
此件《功甫帖》形式为立轴,包含四部分内容,右上为《功甫帖》墨迹,右下为《功甫帖》油笺纸钩摹本(因上有“覃?”印,亦称翁方纲钩摹本),左上为翁方纲三段题跋,左下为近人许汉卿题跋。
明代大鉴藏家项元汴并没有在《功甫帖》墨迹上钤印,而在别纸上钤有项氏的鉴藏印三方:“子京”、“项叔子”、“?李项氏士家宝玩”。翁方纲在三方印周围题跋,这样项元汴才与此件《功甫帖》发生了关系,以此证明《功甫帖》经过了项氏鉴藏。有人提出此件如确实经项氏鉴藏,项没有在藏品本体上钤印则不合其惯常所为。这一点确实启人疑窦。
欲解此疑,首先分析翁方纲的题跋。右面七行长跋小行楷,字体最为稚嫩。左上之翁诗书风融入碑意,多方笔,字体带横势,与翁书纵长之势不合,笔致既相异,而大小错落又过于悬殊,不够自然。其中特别差的字可拈出者为:“在”(第一行)、“气”(第五行)、“竟”(第九行)、“气”(第十二行)。左下方四行行楷短跋,与翁书相对较为接近,但失之于板滞,字与字之脉络不畅,故章法亦松散,其线质之稚嫩则同于右七行跋。
翁跋图版小而模糊,唯右七行长跋另作图版,略为清晰,稍加详析之。
苏富比之回应,将翁长跋与他在《大观太清楼》宋拓本第六卷中的两段跋合为一图作为比较,以求证明《功甫帖》立轴上的翁跋确是翁方纲真迹。但事实恐非如此。
翁方纲1733年生,1818年卒。《大观太清楼》翁跋中有云“癸卯元夕方纲识”、“丙午春二月廿五日题三诗”,癸卯(1783)翁年五十,丙午(1786)翁年五十三。由《大观太清楼》翁跋可以得见翁氏书风已然形成,老健稳重,文人书卷气息十分浓烈。《功甫帖》翁七行长跋落款为“时乾隆五十五年秋九月十有二日北平翁方纲书于宝苏室”,翁时年五十七。此跋结构欠稳,笔致稚弱,行气不贯,章法比较松散,当然更谈不上书卷气了。两者相对照,诚如书家学者章汝?先生所言是“着眼立辨”的。
具体来分析《功甫帖》中此跋,前紧后松,章法与翁通常写法相异,显得行距太松,字距则间有无端的空隙出现。如第一行“岁月”,第四行“郎正”,第五行“访使”、“宁四”,第六行“正是”、“今信”,第七行“二日”,这些空隙大都与文义之停顿无涉,阅读时产生阻隔不畅之感,造成章法松垮,与翁书之紧凑浑成异趣。翁书字形偏长,悬针竖喜拉长,有时微微偏向左下。此跋在这些特征上表现过火,如“郭”、“郎”等字。字形偏扁而与翁氏书风不类之例则有“岁”、“承”(第一行)、“归”(第三行)、“先”(第五行)、“坡”(第六行)。至于结构不当字形拙劣者不赘。
翁享年八十五,作为金石学家、书法家的翁方纲,五十七岁正值黄金岁月,他此时的书法较前几年竟然显得稚弱,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如何令人信服此跋是翁老先生的真迹呢?下文涉及“翁方纲”伪印,则翁跋之非真更无疑义。
关于几方明显有疑问的印章。
需要说明的是苏富比方面将上海博物馆编文物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中的印作为标准器予以比对,笔者所据图版均为苏富比回应文中所载。(以免产生枝节,不对《印鉴》标准器作辨析。)
一、项元汴的“项叔子”、“?李项氏士家宝玩”。另一方“子京”印残泐不清,不作辨析。
白文印“项叔子”,《功甫帖》中白文线道粗,时间在前,《印鉴》中线道细,时间在后,但据两者近边框的红印痕来看,颇为反常。更为明显的是,“叔”字左下部“小”的右点,《印鉴》中为直竖,《功甫帖》中几成斜撇。
朱文缪篆“?李项氏士家宝玩”的上边框线,《功甫帖》此印的右面接近转角处呈向下斜势,《印鉴》中此边框线挺而直。又,“?”右下角的一竖,《功甫帖》中由上至下略斜向外框,《印鉴》中此小竖则略向内斜。两处差异当非蘸印泥之厚薄或钤印时手法不同所能形成。
二、安岐朱文“安仪周家珍藏”印。右下“周”字右面一竖,《功甫帖》此竖弧度甚微,几成直线,《印鉴》中此竖有明显弧度,苏富比文中图版还附有黄庭坚《花气熏人帖》同印,弧度同《印鉴》印。又,左右移位对比和上下移位对比之图,显示两印左右边框重合,而上下边框并不重合,《印鉴》中此印略大(甚为细微),两印显然不是同一印。
三、白文“翁方纲”印。最主要差异为:“纲”字右下“山”,《功甫帖》中三竖基本垂直,《印鉴》中三竖由右上向左下倾斜,并非同一印。
其他有疑问之印不赘。
上述疑点如若成立的话,此《功甫帖》墨迹本的收藏鉴定者从项元汴??安岐??翁方纲之环节便存在问题,“流传有绪”就难以成立。安岐《墨缘汇观》中著录的《功甫帖》是否即是此件,便也很值得推究了。
张葱玉、徐邦达两位前辈,的确是有眼光有经验,他们的意见值得我们尊重,但不能盲从。而此次《功甫帖》事件中一些讨论者却存在误区??迷信权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目鉴不要耳鉴,还是实事求是尊重客观事实为好。■
(作者系书法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