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 文、图/西泠拍卖
艺术有赖于天赋,古今中西皆同,但是,中国历史上却存在着天才与功力的悖论。这就是明代有两位大名鼎鼎的书画家,他们的字,原本都写得不好,后来却成为一代典型。一位是文徵明、一位是董其昌。二人之所以发生这种蜕变,倒是都得感谢那后来更受人诟病的科举制度。据记载,文徵明19 岁为诸生参加岁试,宗师批其字不佳而置于三等??出生于书香门第的他,自然受到刺激,遂发愤精研书法,刻意临学,号称日临《千文》数本,书遂大进。而董其昌17 岁时为诸生参加松江府学会考,知府也因为他书法不佳而置于第二,屈居于堂侄董原正之下。同样,他亦受到刺激而发愤临池,终而完成他那视吴门沈周、文徵明为超越对象的文人艺术家抱负。
董其昌(1555?1636) 曾在《画禅室随笔》自述学书经过:
“初师颜平原《多宝塔》,又改学虞永兴,以为唐书不如晋魏,遂仿《黄庭经》。及钟元常《宣示表》、《力命表》、《还示帖》、《丙舍帖》,凡三年,自谓逼古…比游嘉兴,得尽睹项子京家藏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方悟从前妄自标评。”
与绘画相比,书法技术的训练,更依赖于对传统经典的研习。董其昌这段自述,显然只是某个时期的说法,其实他的取法更远远不止于此。但他那博采众长而自成一家的造诣,则正是在这种不断的摸索中达到的。史家论董其昌书法,以其行书以“二王”为宗,又得力于颜真卿、米芾、杨凝式及赵孟?,圆转生秀,萧散自然,于诸体中造诣最高,此轴行书咏《梅花诗》即可见一斑。
此行书咏《梅花诗》,即题为《敬韬奉常家园梅花以中秋发诗以纪瑞》:
大远江南信,先标水部诗。名花真创见,帝力本无时。
香挟湘兰发,清含陇笛吹。仙家饶幻术,官阁动吟思。
何事蝉号露,偏欣雀?枝。金风从劲爽,玉树独华滋。
冷艳心堪许,孤芳众岂知。居然调鼎瑞,载酒共觞之。
就诗意而言:梅花常规开在寒冬,按照汉代“律吕”四时之气的观念,百花之中,而得阳气之先,开在春天百花未放之时。
由于梅花具有着“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的品格,成为文人吟咏的对象。例如晋吴郡陆凯《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后代文学传统中因有“驿梅”之典,而折梅寄远成为朋友间传达问候的雅事。梁何逊任安王萧伟记室,作《扬州法曹梅花盛开》诗曰:“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邓杯。”因何逊所用乃官衙之梅,故梅花有官梅之说,唐代杜甫故有“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之句。
董其昌此诗多用典故,其中“水部诗”、“官阁”之语,即与何逊咏梅有关。根据汉代五行的观念,在古人看来,违背自然节序而出现的异象,是可以被视为祥瑞的,作为博学多识且身为三朝史官的董其昌,看到朋友家园中梅花在肃杀之气的秋天开花,所以才以此义发挥。据《左传》,古人调鼎用梅醢,而调鼎的引申义即指治理国家的才能,所以董其昌在结句说,“居然调鼎瑞,载酒共觞之。”味其诗意,显然暗含了董其昌对自己和友人的不凡期许。
就书法而言,在章法上,行气自然,诗题、正文、落款长短各异,参差错落,尤其是落款如刻书小字双行,产生大小上的变化;又通过拉大字距而缩小行距,产生一种疏朗之美,单行则不可以求直,得意外之妙。在结体上,以侧取势,圆转生姿,似奇而正,打破了吴门如文徵明行书过分均衡的感觉。在运笔上,注重以中锋使转起落,从容不迫,而墨法讲求枯湿浓淡之趣,有“将浓遂枯、带燥方润”之妙。这种萧散从容的笔调,显然是董其昌晚年成熟风格的典型。
当然,一件具体书法风格的成因,不但与所写内容和当时书法技巧有关,还与这件作品的接受者有关。董其昌此作上款为“敬韬”,此人乃董其昌同乡朱云来。董其昌与之当属深交。《画禅室随笔》中有数则关于此人,如“今日过敬韬,出此相视,因借归,摹之戏鸿堂帖中”、“题朱云来画:敬韬作米虎儿墨戏,不减高尚书。阅此,欲焚吾砚”、“横云山,吾郡名胜,本陆士龙故居,今敬韬构草舍其下”、“敬韬韵致、书画,皆类倪高士”云云。
此轴曾经现代鉴赏家李智超所藏,此作左下有其“李智超收藏印”朱文印一方。按李智超(1900-1978)河北安新县人,早年毕业于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曾任中国画院主办的《中国画》副主编等职。擅长山水画,精于古书画鉴赏,着有《古旧字画鉴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