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万章《紫藤葫芦图》，2012年
朱万章《吉祥有福图》，2012年
唐吟方
十多年前，我只知道朱万章是古美术史研究的学者，后来又了解到他还长于古书画鉴定。20年来朱万章勤于著述，已经出版的重要著述有《岭南金石书法论丛》、《陈师曾》、《广东传世书迹知见录》、《岭南书法》、《粤画访古》、《广东绘画》、《居巢居廉研究》、《书画的鉴藏与市场》、《岭南近代画史丛稿》等，一个年龄才过不惑的中青年学人，学术成果如此丰硕，难怪学术界的前辈同仁对朱万章好评不断。十多年后，我在和他的一次电话中，获知他在上面二个身份外，又多了一个文人画家的头衔。从随后寄给我的多本作品图录里，看到他治学余暇的副产品“葫芦”画。惊讶之余，的确让我感到意外，钦服他充沛的精力，更感叹他的才气，觉得真是贤者无所不能，才几年功夫，又在学术和研究外的艺林蕴孕育出一枝烂漫之花，是学术余兴的厚积薄发，更是摇曳多姿的才情展现，令人赞叹令人欢喜。
朱万章在绘画上有自己的专攻，他选择葫芦作为主题，在常人看来，如此选择有偏窄之嫌，不过据我观察，这恰恰是朱万章的文心所在。在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题材里做文章，显示他在选择题材上的专业素养和谨慎。我没有问过朱万章当初何以如此考虑？古今有不少画家画过葫芦，这个题材在美术史上不算陌生。以我对他有限的了解，固然有体认笔墨的要求，借葫芦发其微，恐怕也还有学术外的悠闲神思要寄托。从一个放大的视野里去看，朱万章的“葫芦”安放着另一个理想，此中涵义，从朱万章举办展览以 “一葫一世界” 为标题，最见其义，看似与学术研究无关，细细想来，又何尝与他熟悉的本行悬隔过。
朱万章对自己笔下的葫芦有过这样的自叙：“从小在瓜棚豆架下生活，对紫滕蔬果自然便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美好回亿。”曾经无数次面对葫芦从种子、发芽、爬满支架到结实的过程，体验到收获的喜悦，后来在广东省博物馆工作，有幸目鉴过无数前贤作品，激发朱万章把生活中见到的葫芦转化成“纸上葫芦”，乃至“心中葫芦”。朱万章跟我讲过，他画葫芦也受到国学家饶宗颐先生的启发。有一次饶先生在广东省博物馆举办展览，中午在朱万章的办公室午休，看了朱万章的画，非常赞同他的作画立场，说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不要拘束。饶先生是过来人，他自己的画就是这样的，毫无依傍。实际上像饶宗颐这样的博学多识的学者，对中国画有自己的立场，笔下所谓的“随意”，并不是没有边界。饶先生所谓的“随意”画，其实有一个学养见识的前提。文人画家首先是一个文人，还要有表达文人情趣的情怀，这个立场实际上也是文人画的前提。
朱万章对葫芦的选择，自然有他一份青少年时代村居生活的影响，也有长期在博物馆工作朝夕接触古书画的诱因。朱万章在描绘他的“葫芦世界”时，有意识羼入“葫芦”本身民俗学上的意义。这种最古老的吉祥物，是传统文化的载体之一，有避邪、招宝、纳福之意。葫芦的枝“蔓”与“万”谐音，寓“子孙万代，繁茂吉祥”之意；“葫芦”谐音“护禄”、“福禄”，寓意驱灾辟邪，祈求幸福，子孙人丁兴旺。葫芦的“民俗”性涵义，使葫芦的文化形象更加丰满。在“俗”与“雅”的互动中，我们看到作者对“葫芦”意义的赋予与强调，使“葫芦”这种美术史上司空见惯的绘画题材，呈现了“俗”与“雅”的二个层面的意义。朱万章也通过这一拥有巨大包容量的载体，获得了在绘画及文化上更大的表达空间。这个题材也符合他对于文人画理路的理解与理想。朱万章的画重新定义了“葫芦画”，放大了传统概念上的“葫芦画”含义，或者说通过自己的笔墨深化了这种意义。朱万章说“在葫芦文化含义中，它承载了传统文化中的无数内涵。”但我们分明也读到了朱万章寄托在葫芦画里的现代性，既有别于写实，也不是书法性笔意的延伸，不过直抒胸臆的风神和画笔中表现出来的文人烂漫逸致却与我们所熟知的扬州画派与海派的写心精神不谋而合。
我常常在思考今天的文人画，什么样的画才算文人画。陈师曾对文人画的定义：“就是画里面带有文人的性质，含有文人的趣味，不专在画里面考究艺术上的工夫，必定是画之外有许多的文人的思想，看了一幅画，必定使人有无穷的感想，这作画的人必定是文人无疑了”。不过今天的文人画，要么是画家中喜好文人画形式的；要么就是拥有学者身份的爱画者。但身份和形式似乎都不能说明问题。按陈师曾提出的文人画标准文人画要有文人的气质，当今学林的饶宗颐、冯其庸诸先生都是标准的文人画格。由此标准去观察朱万章笔下汪洋恣肆的葫芦画，不加任何修饰地表现出作者的内在气质，显然也符合这个标准。
朱万章笔下的“葫芦”天趣周流，毫无束服，气质上和他的眉山同乡前辈东坡接近，具有一种天然的韵致，看似逸笔草草，趣味全在其中，恰如其份地反映出一个学者的文化内涵与艺术素养。朱万章从“纸上葫芦”到“心中葫芦”，葫芦成就了他写心遣意的内心阐发，葫芦也因浸染文人气质内涵变得愈加丰润。
在知识技术化泛滥和充满标榜的今天，文人画常常被误解成风格的另一种名称，因而常常引起很多人的怀疑。在这种处境下，朱万章的葫芦画提供给我们关乎闲情逸致又关乎文心文气的解读，无关于形式，也与时风无关。朱万章作品流露的烂漫之致，是学养的凝结，也是文心所寄。朱万章的“葫芦世界”已经枝叶扶苏果实累累，我们期待他未来的“葫芦世界”在表达饱满的意义外，还有更多视觉上的新奉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