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吕友者
元代的私人收藏风气较之两宋更为兴盛,社会上参与书画市场的群体面更广。除了大长公主、柯九思、鲜于枢、赵孟等贵族、重臣这样的收藏家外,在江南地区还涌现出了众多的平民收藏家,留下了如周密的《志雅堂杂钞》、汤允漠的《云烟过眼录续集》之类著录书画古玩等藏品的著作。
同时,元朝继承了南宋与金内府的大量藏品,宫廷书画异常充足。文宗图帖睦尔(1329~1331年在位)为元代最重视文艺的统治者之一,史载他就能作画。他在位时收纳了一批文人画家,委以官职,给予优厚待遇,让他们能集中精力安心创作。不仅如此,元朝亦设立秘书监来管理和收藏书画古物,并建立了储存与鉴赏古玩字画的奎章阁,设鉴书博士等职专门负责书画藏品的归类鉴定。而柯九思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鉴书博士。
柯九思与奎章阁
柯九思(1290~1343年)字敬仲,号丹丘、丹丘生、五云阁吏,台州仙居人,江浙行省儒学提举柯谦(1251~1319年)之子,为奎章阁的首位鉴书博士。
奎章阁诸臣多为当时名儒,除了核心人物柯九思外,亦有书家兼画家的授经郎揭溪斯、虞集等。极有名望的虞集和柯氏常在奎章阁鉴赏历代书画名迹,并在上面书写题跋。元代陶宗仪《辍耕录》载:“文宗之御奎章日,学士虞集、博士柯九思常侍从,以讨论法书名画为事。时授经郎揭溪斯也在列,比之集、九思则稍疏。”
从存世的相关书画来看,经柯九思鉴定的元内府画作计20余幅,而所鉴定的法书则多达60余件。从现存藏画目来看,奎章阁收藏品中以天历年间藏品居多。由此可知,奎章阁的书画收藏活动与柯九思是分不开的。
奎章阁的书画藏品十分丰富,但大都为唐、五代、北宋的名画,南宋院体画则在摒弃之列。这是因为元代以赵孟蕴藉古意的艺术旨趣为主流,尤其排斥被当时称为的“近代画体”,这成了奎章阁书画收藏的指导原则。
那么,元代奎章阁的书画到底有多少呢?
据王恽目识手记,得法书147件,名画81件,总数228件。其中有阎立本、顾恺之、吴道子、王维、李思训、黄筌、李公麟等历代书画名家的作品。流传至今的法书有孙过庭《书谱》卷、怀素《自叙》卷、黄庭坚《廉颇蔺相如列传》卷等,名画有顾恺之《洛神赋图》、阎立本《历代帝王图》(现藏美国波士顿博物馆)等。
奎章阁时代的柯九思已开始注重魏晋法书的收藏,并且格调颇高。柯九思在元廷时,曾获得元文宗御赐王献之《洛神赋十三行》,此事在董其昌的《洛神赋十三行补》中提及:“如此真迹,入宋御府,有德寿题。元文宗复得之,以赐柯九思,有赵子昂跋云:见此如岳阳楼亲闻吕祖吹笛,自此可以称量古今之书矣。柯敬仲归之乔箦成,多元人赞咏。”后柯氏对王羲之的《兰亭序》情有独钟,赏鉴过各种藏本,如至顺四年(1333年),柯九思曾题《五字损本兰亭》:“世传兰亭石刻甚多,如月印千江在处,可爱叶世昌考之备矣。此卷五字?(chán)损本,纸精墨妙,又有僧隆茂宗所画《萧翼赚兰亭图》于后,诚为佳玩。至顺四年十月柯九思跋。”
事实上,柯九思收藏的很多法书都与奎章阁有着深厚的渊源。天历元年二月,文宗命柯九思取其家藏之宝《曹娥碑》进呈内府。两个月以后赐还,并命时任奎章阁侍书学士的虞集题记,当时大学士忽都鲁弥实和授经郎揭奚斯等都在场。天历三年(1330年)正月十二日文宗又命柯九思将《定武兰亭五字损本》进呈,御览之后甚为欢喜,并亲识“天历之宝”以赐还。而就在同一天,文宗还将王献之《鸭头丸帖》赐于柯九思以示信任。13天后,赏李成《寒林采芝图》,并“特赐牙章”。故都穆《铁网珊瑚》称 “柯博士九思在文宗朝最受知遇”。而多次赏赐书画则是元代朝廷促进私家收藏的最好例证。
然而皇帝对柯九思的过于恩宠引起了蒙古贵族官僚的嫉妒,最后柯九思横遭御史台臣参劾。《元史本纪?文宗》卷载御史台臣劾“奎章阁鉴书博士柯九思,性非纯良,行极矫谲,挟其末技,趋附权门,请罢黜之”。都穆《题虞文靖公隶书》对其有详细记载:“(至顺三年)五月文宗将有上都避暑之行,九思乘间白曰:‘……愿乞补外以自效。’文宗慰之:‘朕在,汝复何忧?’翌日,纳印请去……中书竟格诏不行,九思遂流寓吴东之胭脂桥。八月文宗卒于上都。”从中可以看出,柯九思为至顺三年五月去职,退居吴下,流寓松江胭脂桥。至正三年(1343年)十月,柯氏暴卒于苏州,年仅54岁。
柯氏对书画的收藏与鉴定
柯九思出身于文人世家,年轻时就开始留意收藏书画,曾得晋人的《黄庭内景经》真迹,于是命名其室为“玉文堂”。他的藏品除了皇帝赏赐之外,很多是购买得来。至顺三年柯氏南还时,其好友甘立在送别诗中说他“好买扁舟载图画”,反映出了柯氏此时收藏的重点主要集中于名画,而且数量也不小。因此,他有意把自己与米芾相提并论。在30岁时,就自称“庋藏书画以米家画舫相比”。
柯九思与同道间亦不乏藏品交流。他曾从康里??(náo)处换得董源《水石幽禽图》。此外,也有别人赠送的藏品。为了酬谢,柯氏亦曾回赠以书画。如至正二年他53岁时,曾画过一幅竹图,派人送寄给友人张德常,图上题识“至正二年壬午九月,仆与高昌正臣游张公洞天,张德常期而不至,殊怀其人,不禁清兴,故作墨竹以寄之。前奎章阁鉴书博士丹丘柯九思识”。而他的另一幅画作《晚香高节图》是为好友高昌正臣所作,画作上有虞集的题跋。其实这种彼此相赠的交流方式在当时十分普遍。
到了后期,柯九思则更注重于名书画的收藏。据文献所记,柯氏的书法收藏“多蓄魏晋法书,至宋人书,殆百十函”。他收藏过除上面提到的《曹娥碑》《定武兰亭五字损本》等名帖外,还有晋人《黄庭内景经》、王献之《鸭头丸帖》、林藻《深慰帖》、苏轼《天际乌云帖》、黄庭坚《动静帖》《荆州帖》和米芾《拜中岳命诗卷》等,蔚为大观。
柯氏收藏的名画更为可观,大都为精品,如唐韦偃《双骑图》、隋郑法士《读碑图》、唐张萱《明皇出骑图》、宋人《溪山行旅图》、米芾《春山瑞松图》、扬无咎《四梅图》、赵孟坚《岁寒三友图》等。他藏画不局限于唐宋名画,同时代的元朝前辈画人的作品也在他收藏之列,如赵孟《秀石疏林图》《秋郊饮马图》、任仁发《二马图》、方从义《惠方舟行图》、曹知白《远山疏林图》等都曾为其收藏。
作为鉴藏大家,柯氏的收藏用印颇多,主要有“柯九思”“柯氏敬仲”“丹丘柯九思章”“敬仲书印”“柯氏真赏”“柯氏秘笈”“训忠之家”等朱文印,“柯氏私印”“丹丘生”“任斋”等白文印,“玉堂柯九思私印”葫芦朱文印。纵观历代书画名迹可以发现,凡钤有柯氏印章的书画作品多为真品、精品。
柯九思不仅富收藏,更精鉴赏。作为一名元朝得宠的臣子,他出入朝野,饱览众多公私收藏,许多文人甚至普通民众都邀请他鉴定藏画,由此也树立起较高的威望。其收藏的《曹娥碑》令朝野惊叹,虞集赞曰:“敬仲家无此书,何以鉴天下之书耶?”
柯氏精于鉴赏唐宋名画,其题识唐宋名画达四五十本之多。他本人作为书画家,能从技法上揣摩作品的风格,评定真伪。元四家之一的倪瓒对其鉴赏之才赞叹万分:“图书宝玉薄鼎觯,文彩珊瑚光错落。自许才名今独步,身后遗名将谁托。萧萧烟雨一枝寒,呼尔同游应何如?”明代鉴藏大家董其昌对柯九思也十分佩服。
从存世画目来看,经柯氏鉴定进入元内府的名画中,赫赫有名的阎立本《步辇图》、关仝《关山行旅图》、传李成《茂林远岫图》、赵佶《芙蓉锦鸡图》、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都在其列。
柯氏鉴定古画根据对象的画风与笔墨,并结合史料进行综合判断,有时也凭直觉作跋。他博学多才,能借助文献进行论证,尽量做到旁征博引,以确保鉴识基本无误。
鉴藏家之间的交游与雅集
柯九思与同时代的诗人学者、书画家、收藏家有着广泛的交往,他们举办书画雅集,饮酒作诗,这样浓厚的学术空气和良好的人际关系,对其鉴赏水平的提高无疑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
自元统元年(1333年)柯氏流寓苏州以后,便时常来往于无锡、昆山、宜兴、杭州一带,与当地的文人、书画家、鉴藏家交往颇深。他们经常聚会,探讨诗书画艺,其中较有名的是玉山雅集。正如《元诗选》柯九思传所记:“及老归松江,时往来玉峰吴间,与玉山诸君宴游。”特别是在后至元六年(1340年),柯氏时常在玉山与顾瑛、张翥、杨维桢、于立、黄公望、倪瓒等文人雅集,其间柯氏给渔庄作记,为书画楼题诗,有《题从子伦写生芍药于玉山佳处》《玉山书画楼》等留传至今。同时他还创作了《云松图》等多幅画作。
至正八年以后,玉山雅集进入繁荣期,参与的书画家也越来越多,几乎包括了当时吴中地区所有重要的书画家。除柯九思外,尚有张雨、黄公望、杨维祯、倪瓒、王蒙、赵元、陈汝言、张渥、赵麟等。
柯氏与文人画家个人的交往亦称频繁,如他与顾瑛一起在姚文灸家中饮酒、唱酬等,往来无间。《草堂雅集?题柯博士墨竹》云:“京洛绪尘染素衣,故园清梦苦相思。归来无限江南意,写作春风暮雨枝。”表达了柯九思对故乡的思念之情。
收藏书画与组织雅集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缘关系。玉山雅集的很多参与者或许是受到顾瑛等人的影响,也参与到了书画收藏。如缪贞(仲素)家就有“述古堂”。对此,黄谱在《述古堂记》中有所描述:“吴郡缪仲素好古博雅之士也,平生所嗜唯古器物,卒然遇之,辄购以重货并真一堂之上,其目若干所宝用者,有宋内府故藏绍兴丁卯邵愕所进述古图。”
柯九思利用书画家与鉴藏家的多重身份,广泛交游,凭借丰富的人文脉络,从而在元代书画鉴藏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也对元代中期书画艺术的发展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责编 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