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骆风
华?(1682-1756年),字秋岳,号新罗山人,福建上杭县人。华?少年为生活所迫,离开家乡到杭州卖画为生;中年后,他流寓杭州、扬州间。其小写意花鸟画笔意纵逸,可并驾于恽南田。华?技法全面,还擅长人物、山水。其一生生活困顿,而声名潇然,有遗作《离垢集》。
华?的花鸟画主要是受恽南田的影响,但他同时也广收博学,既融合了南田的没骨写生,又揉和了八大、石涛的水墨泼染之长,形成了兼工带写、灵巧松秀的小写意风格。华?作品兼文人画、民间画、作家画三者之长,自铸风格,既有文人画高雅的气息,又有作家画精湛的技法,还有民间画朴素的审美观,做到情、趣、理有机统一。他的花鸟画长于描写物像生动的形态,逸趣横生,体现了健康向上的情趣和寄念人生的深刻寓意。
在“扬州画派”中,华?的绘画题材应该是最广泛的。在他的花鸟画中,翎毛占了大宗,称他为翎毛画家中的魁首,他是当之无愧的,这方面的技法无人与之匹敌。其笔下的翎毛栩栩如生,姿态万千。或引颈高歌,或翻身仰啄,或嬉戏争斗,或相偎依依,观察之入微,技法之高超,令人拍手叫绝。
华?所描绘的翎毛,种类极其丰富。既有人们所熟知的八哥、麻雀、家燕、翠鸟、鹌鹑、鸡、鸭、鹅之类,也有寻常少见的珍禽,如锦鸡、绶带鸟、红嘴蓝鹊、珍珠鸡等,既有形体庞大的仙鹤、孔雀,也有体态娇小的绣眼鸟、棕头燕,甚至神话传说中的凤凰、大鹏也出现在华?的作品中。在古代文人画家中,象华?这样能用画笔再现大自然中众多禽鸟的千姿百态的画家屈指可数。
中国花鸟画中,翎毛的表现技法大略可分为白描、没骨、丝毛、披蓑、点垛等几种,这些技法在华?的翎毛作品中都有体现。如画白鹅、白鹭等白色毛羽的禽鸟时,华?用意笔的白描来勾画。常用淡墨,线条轻盈、飘逸,似连非连,似断非断,笔未至意已足。再敷以淡淡的白粉,将禽鸟光顺洁白的羽毛,表现得恰到好处。华?画禽鸟时,运用最多的是丝毛法和披蓑法相结合。丝毛法工细但易流于繁琐而匠气,披蓑法奔放但易失于草率而粗俗,二者相结合则可收放自如,粗中有细。华?作品中禽鸟,画头、胸、腹、背的毛羽多用丝毛法,线条细密,顺体态结构而发,有条不紊。画双翅及尾的毛羽则用披蓑法,用笔劲挺,简洁而准确。他画翎毛常用干而淡的墨层层皴染,形成一种厚重而秀雅的笔墨效果,与“四王”的山水异曲同工。他画一些纯水墨的禽鸟时,亦用点垛法,出笔迅捷,水墨氤氲,而画老树昏鸦时,乌鸦则用大写意手法寥寥数笔点缀而成。由此可见,华?在翎毛技法上不拘不格,能以不同的艺术手法表现禽鸟的特点。
对于禽鸟动态的描绘,华?独辟蹊径,创造了风格卓立的图式。画禽鸟正侧面最易描绘,而华?却避易求难,用独特的视角去捕捉禽鸟的动态。如他常以仰视的角度去描绘立于枝梢鸣唱的鸟儿。从这种角度去画,鸟儿抓住树杆的一双脚爪则毕显无遗,而且位于腹底,双翅舒展、头尾上昂,这样要求在形态上极其准确,稍有不慎,则瑕疵毕露。华?却能从容自如,妙笔生花,灵禽百态,跃然纸上。这类表现技法,不是作者故作姿态,炫耀奇技淫巧,而是其独具慧眼,以此非凡的视角,更能表现禽鸟在枝头花间的勃然生机。华?的翎毛之作所以能独出机杼,在于他继承传统的同时,更注重对自然的感悟。他笔下的翎毛绝不是从前人的画谱粉本中搬来的,而是师造化、重观察、勤写生的艺术实践结晶。吴湖帆在华?一部册页后的题跋云:“华新罗(华?)写生为有清一代第一手,用笔正锋直下,如危崖坠石,力重千钧,而风神缥缈,柔若游丝,轻如飞絮,如美女簪花,天马行空之态。”
华?是一位职业画家,绘画对他来说是一种谋生手段,而不是一味遣兴的墨戏。但华?并没有把绘画仅仅作为一种手艺,他在绘画艺术上重体验现实生活的感受,用画笔表达诚挚的内心感情。华?的好友徐逢吉评价他的艺术“文质相兼而又能超出畦畛之外”。华?在诗文书法上高深的修养,决定了他的作品的笔致墨韵满含文人画的气息,而决不是媚俗的商品画。华?通过翎毛表达他对大自然的赞美,也抒发对人生的感慨,尤其从他在翎毛作品中的诗文题跋中,可以窥探他的心声。“鄙??长嘴鸟,恶声当人前。”是他对搬弄是非,恶语伤人的奸邪之徒的鞭挞。“野田匪乏栗,网罟密且紧。”流露出华?对黑暗世态的不满,抒发卖画寒士生活的心酸。“踏翻绣麦风,团啸高原雨。”作品表现小鸟欢呼雀跃的情趣,也反映了华?这位农家子弟对农事的关切。“稻头赚得三秋息,分取余香啖雀儿。”既表达了作者对小雀的怜爱之情,又是对丰收的美好祈盼。
《锦鸡竹菊园》,立轴,纸本设色,纵106.8厘米,横47.2厘米,上海博物馆收藏。作品描绘了锦鸡在竹林间引吭高歌的动人景象。画中右下角的坡石,用笔奔放苍劲,墨色鲜活多变,错落有致的苔点极富节奏感。而锦鸡的描绘手法却近乎工笔,锦鸡昂首高鸣,双翅振起,长尾高举,神采奕奕。羽毛以披蓑法写就,质感逼真,设色尤为高明。华?于设色颇费苦心,他得恽南田正法,形成妍冶、鲜润的色彩风貌。有的作品,用色简朴,却能与笔墨相挥发,相得益彰,不显单调。有的作品敷色繁复,却井然有序,色调协调,无媚俗之气。作品中锦鸟的毛羽作者大胆地罩染了艳丽的朱色,又间以石青、石绿等石色,与淡雅明洁的花青、赭石交映生辉,做到浓而不腻、艳而不俗。画面的上半部以大写意的手法挥写了两竿随风摇曳的墨竹,笔法放逸,水墨淋漓。竹杆间,又穿插了几丛菊花,参用没骨法,颇为工细。如此,多种艺术手法表现在一个画面上,既突出了主题,又增强了对比,足见作者构思之巧妙,艺术手法之高超。作品上题句“风拂游翎舒锦绣,竹翻逸影冒寒芳。新罗山人”。
《古木寒禽图》,立轴,纸本墨笔,纵163.2厘米,横58厘米,浙江省博物馆[微博]收藏。华?以兼工带写的小写意见长,而这幅作品却有大写意风范,也是华?为数不多的纯水墨翎毛作品中的代表作。作品右下侧绘嶙峋山石一角,墨色浓重。山岩上画疏篁数竿,迎风含露,潇洒出尘。淡墨勾画老树一株,从左侧横生至右下倾回转,枯枝衰叶,枝杆劲峭,四只形态各异的八哥聚为一团,翔集其上,八哥缩头缩尾,有不禁风寒之意。在下端一只八哥独栖枯枝间,翘首回望。这幅作品充分体现了华?的笔墨特色,华?的笔墨给人的感觉是适意、和谐,如饮甘泉,沁人心脾,没有突兀、怪诞的感观。用笔得一“迟”字诀,圆润中饱含力度,灵动中蕴涵稳健,耐人寻味,少见破笔、飞白。用墨鲜活滋润,注重浓淡的对比。作品中画八哥笔墨应用出神入化,八哥用点垛法,似乎又略略间有披蓑法。墨色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黑色的自然晕化将毛羽蓬松软的质感表现的恰如其分。五只八哥分为两组,二者却有顾盼之意而不显散乱。这幅作品的构图也是匠心独运。主体位于画幅三分之二的下端,三分之一的上端为空白,极其疏朗空灵,恰能表达荒率清冷的意境。暮云低垂、寒风瑟瑟、倦鸟归巢、风动竹摇……左上端题诗补白“冻云低入户,寒鸟暮归巢,岩畔流清响,西风拗树梢。新罗山人华?写并题。”这也许是华?为卖画常年奔波于杭州、扬州之间,经受凄风冷雨,饱受世态炎凉的心迹写照。
谢稚柳称“华?也工画山水、人物,但其花鸟纵逸跌宕,独具一格。既有深厚的传统功夫,又善从民间艺术中汲取营养,生趣勃勃,千变万化,可以说为清代花鸟画开拓一块新天地。其影响之大可与恽南田争辉。”华?生前向他学画的人寥若晨星,仅张四教、奚冈、汪涟而已,身后私淑者与日俱增,清朝中后期,在花鸟画中“学新罗山人画法”“仿解韬馆(华?斋名)”的题跋随处可见,以画风逼近新罗以为高明,尤其是扬州地区深受影响,如王素、李育、朱涟、赵之琛、徐冈等,一时有“新罗派”之称。“海上画派”也不同程度受到华?艺术的陶冶,如王礼、朱梦庐、任渭长、任伯年、虚谷,尤其是任伯年深得华?的艺术真味,对小写意花鸟有所创新发展,而自成一派。吴昌硕主师李复堂、李方膺,却称道华?的艺术“用意处直追宋元,其同时瘿瓢复堂诸公无此劲气”。海上现代名家唐云、张大壮、江寒汀都曾学习过华?的花鸟画。而京派画家汪慎生、王梦白、王雪涛亦颇用功于华?。华?的艺术影响可谓源远流长。
华?在艺术上富有独创精神,“我低头经意匠,烟霞先后不同青。”他别开生面,自成一家,用画笔塑造天趣盎然的艺术形象,将人们引入花光鸟影的丹青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