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韩朝
有一段时间,与朋友们常谈起当代工笔画。谈论的关键词,可以归结为一个字:新。新,自是当代工笔画应该受到关注的主要原因,也是画种本身应该努力的方向。其实不论工笔还是写意,如果想获取学术的厚度和深度,必是融古涵今,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惊喜,才可以做到。那么,新工笔画,新在哪里?
最直接的回答是:新在题材和语言。这样的回答不免有些笼统,因为放在其他画种,也必是在
这两个方面做文章。在我看来,那些被冠之以“新工笔画”的作品,更多的是新在题材上,尽
管在语言上它们也有新的进展和创造,但与其他(比如水墨)比较,还是新得不够。这不是画
家们不努力或没才气,而是画种自身规定性所带来的某种宿命。这么说吧,工笔画是戴着紧箍
圈的,一旦卸掉勾描、渲染或没骨,工笔之称谓就要受到质疑。工笔画属于功夫型而非性情型,是戴着古典时期艺术的帽子出场的。这些限制,必然影响到在语言层面的突破。当然,当代工笔画语言还是承继了传统工笔画之精髓而有新的取向。有时候看上去,当代工笔画像戴着锁链的舞蹈,其精彩处,是技术方法与情绪释放、观念表达的相互推动。工笔画长于叙事,长于真实之再现;短在抒情,短在得意忘形,不能直接表达即时性情绪。往深处看,恰恰是这些特质,使得工笔画更适合表现现实生活。与其说新工笔画题材上的更新,不如说工笔画的深入表现力与时代观念达成了某种共谋,并以此为突破口,吸引了诸多观者的眼球。
工笔画历经两千多年,其题材内容较为丰富,形式语言堪称完美。此画种便于深入描画形貌神
色而更多承载着叙事功能。工笔画的兴衰消长皆与此功能的社会需求和发挥相关联,而此“新”似乎在人物画领域更为凸显。因为近代以来,工笔画家介入社会现实的诉求获得了难得的机遇。尤其经历了20 世纪初期的“美术革命”和20 世纪80 年代“八五新潮”运动的洗礼,其求新尚变的思潮对于纠正中国画与社会脱节的现实起到了转折性作用。“美术革命”重要的取向转便是科学理性的广泛介入,由科玄之辩、文白之争导引出的这一运动为传统再发现与中西融合提供了有效的语境支持,并成一时潮流。如果说这场变革更多的是在文人水墨画领域,对水墨画造成的影响大且直接,但整个艺术语境的转换,则使工笔画家的视野和触角由此走向深广,在此“背景效应”下的工笔画也获得了鲜有的动力和资源。换言之,20 世纪的美术革命催生了现代中国画的生成,现代工笔画也孕育其中,只不过它的真正复兴是在20 世纪80 年代以后(毫不讳言,此从一侧面说明工笔画与社会思潮的对应存在着时间差)。工笔画,从题材到形式从技法到观念,从语境意识到价值建构都有所进展,其历史价值和审美意义因此而提升。工笔画家们竭力表现当代生活题材,所以当代工笔画之新,新在其入时和入世的姿态。
由于社会生活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和由此产生的丰富性,工笔画在题材的拓展和变换方面就显得格外突出。画家们试图把触角伸展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从历史事件到平凡生活,都有所涉及,也很时尚。相对而言,以状物叙事功能论,工笔画具备外向性特征,同时此性格又需足够的内在支撑,它体现在作画过程的各个环节,例如立意、构思、构图、造型、勾线、渲染以及整体协调性,均需把握准确的火候,做到得体到位。这便涉及到了语言层面。其实在不同时
代,工笔画都发生着微妙的变异,形、色、笔、意、趣、味都存新变。新工笔画,伴随着当代工笔画家语境意识的提升,其内外性格日趋调和与互补。尤其进入现代和后现代阶段,艺术的多元化正使工笔画的状物叙事优势变得凸现。如前面所提及的,工笔画于情而言,并不直接和便利;于事而言,却有其独到的优势。肯定地说,单单停留在叙事的境地,显然不是工笔画家的终极关怀。《韩熙载夜宴图》是记录一个事件而成为千古佳作的典范,但其永恒性是在它对绘画语言本体的把握,当代工笔人物画家也须从这样的历史高度上看待诸多问题。在语言层面,当代工笔画家大都接受过中国画现代教学理念的濡染,他们一面临摹传统蓝本,一面结合学院教学中习得的新知,视野比以前更开阔,手法更多样,古今中西,皆为其所用。比如,当代写生方法的多样化和吸收现代教育之造型观念,对照模特写生、拍照或两者结合进行都可谓前所未有。工笔画的深入、细腻、精微和耐看都契合了当代现实生活的精致、实用、小资、知性等气息。最值得肯定的是,画家们都在努力戒除语言层面的不足,如匠气、俗气。他们已然意识到找到诠释经验的有效语言的重要性。诸多变化中的一个共同趋向,是注重画面形式因素,注重材料的运用以及制作的手段。
新工笔画自有“新”之重大意义,在看到其可喜成果之余,像我一样爱审视不足的观者恐怕还要问:新工笔画有没有问题?回答是:有。问题还是观念大于语言,而语言之创造,仍应该给予更大的重视。因为语言是最深层最本质的所在,往往外行看不到或无所感知。只有在语言上有建构,才能真正推动新工笔画向前走。还有,制作性一方面成就了画面的精致,一方面又失去(或减弱)了绘画主体??画家的气味和个性,这种趋同、雷同的趋势正在加剧,这可能也是使之变得封闭的潜在因素,所以说,尽管新工笔画已初步形成了与其他艺术交相呼应的开放格局,但画家还需在语言上下功夫,不能仅仅停留在嫁接新观念或猎奇、表现时尚的层面,不能仅把工笔画变成一个新故事或观念的插图和图解。而是让语言本身成为可以品咂的审美对象,让每一根线条、每一片色彩以及他们的各种组合成为可以玩味的内容,让语言和题材一起焕发出新的活力和神采。只有不断锤炼语言(当想使用“创造”这个词时,我是踌躇犹豫的,似乎“锤炼”更适合工笔画),其学术探索意义才能真正凸显,才能既清新,又醇厚,才经得住历史考验。
最后说句题外话,我在读研究生期间,画了三年工笔人物,虽然一直没有画好,但对工笔有感情。我的很多画工笔的朋友,已经做得非常棒。有些骨头里挑刺的话,就像朋友间坦诚布公的评说,怀着这样的心绪,祝愿新工笔画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