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中,女红所用的工具多是一些寻常之物,但要想使其达到一定的艺术水准,仅仅依靠手巧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需要兰心慧质。《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写到:“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她亦是书香宦门之家,她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的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曹雪芹借着慧娘所绣璎珞,笔锋一转,写出了苏绣艺术的神韵。
千年苏绣:绣出绮丽江南
江苏 孙迎庆
很少有一座城市把自己和女红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姑娘们深锁红闺,足不出绣阁一步,母教女,嫂教姑,代代相传。女红是女孩子的必修课,即使豪门大家的女子也不例外。待字闺中的女孩带着对爱情的向往,很早就做足了女红的功课。因为在苏州,女孩谈婚论嫁时,婆婆先向媒人要绣品,从闺绣的图案针脚中判断未来媳妇是否灵巧和贤淑,刺绣因此也就成为衡量姑娘贤淑内秀的一个标准。性情柔和、心灵手巧的苏州女子,成就了精细雅洁的苏绣。
让我们摊开南宋绍定二年(1229)刻绘的《平江图》来看一看,滚绣坊、线绣坊、锦绣坊、绣衣坊,一个个韵味十足的名称,赫然在目,由此而知这个城市由里而外的柔美。锦绣坊是苏州当时刺绣织锦业的集市地,而滚绣坊据传是因为滚针绣的发明和使用而得名。这些见证苏州绣业的街巷名称,如今在城市发展中有些已经消失了,但作为历史的沉淀,在苏州人的记忆中是那样富有诗意和历史久远。
春秋时期的苏州,就有在衣服上绣花的习俗。或许我们的先人没有料到的是,这一粒针线的种子,在千百年后,竟然绽放开绚丽无比的花朵。三国时代,吴国赵达丞相之妹手绣《列国图》,在方帛上绣出五岳、河海、城邑、行阵等图案,绣万国于一锦,就是历史上第一幅苏绣作品了。
明代宫廷在苏州设置染织局,下设绣作。刺绣艺人结合绘画作品进行再制作,所绣佳作栩栩如生。明代的绣品大多以家庭女红为主,继承宋绣传统,技艺上具有闺阁绣精工细致的特色。清代苏州更被时人称为绣市、绣庄,真可谓流派繁衍,名手竞秀。最盛时期,绣庄百余家,绣娘数万人,绣庄大多集中在阊门皋桥附近的东中市、西中市、汤家巷一带,几乎是左右毗连,对门就是。一些富家闺秀,也往往以此消遣时光,陶冶性情,以国画为绣稿,精工细绣,不计工本,称为“闺阁绣”。
到了清末民初,在西学东渐的潮流中,苏绣也出现了创新的兆头。道光年间,苏州女子丁佩总结刺绣技艺,完成了中国第一部刺绣专业著作《绣谱》;苏绣名家沈寿创“仿真绣”,晚年口述《雪宦绣谱》;二十世纪30年代,杨守玉创“乱针绣”,丰富和扩展了苏绣的题材与内涵;二十世纪50年代,苏州刺绣研究所建立,聚集、培养了大批苏绣人才,在继承传统绣法的基础上研究和创制了双面绣、双面三异绣等。二十世纪以来,苏绣在国际上多次获奖。
金淑芳所绣《观音大士像轴》(图1),为难得一见的明代苏绣精品。所绣大士倚石而坐,韦驮一旁侍立,前为海水云龙。绣款:“万历己未孟春,金氏淑芳恭刺”。另绣题诗,款署:“华严弟子盛可继敬书”,朱绣“可继”、“世芳”印。此图针法繁复,有十余种之多,如观音飘逸的发丝用套针,手中念珠用齐针,韦驮盔甲用网针,龙身用刻鳞针,石山等用套针。针脚细密平齐,以丝线色度变化形成晕色效果,极具画意。
凌杼,清代刺绣艺术家。她的作品针法细腻,追求质感。相比较山水绣的赋形达意,凌杼人物绣更见精神,在忠实原稿的基础上又用各种针法进行再创造,赋予原稿新的艺术理解。《?娘舞莲图》是凌杼人物绣中最出名的精品力作(图2)。原稿采用吴友如《百美图谱》之一。绣品表现了五代十国时南唐后主李煜的宫嫔?娘在金莲花上起舞的情形,舞姿洒脱出俗,优美迷人。画面以线描为主,设色素雅,布景用白描法,更衬托人物主题。人物服饰多用齐针,针线工巧流畅,线条充满生命,色泽浓淡、明暗均达到层次和谐的效果。在绣幅的右面题有:“道山清话李后主宫嫔?娘,纤丽善舞。后主作金莲,高六尺,以宝物饰细带缨络,莲中作品色瑞云,令?娘以帛缠足,令纤小屈曲,作新月状,素袜,舞云中回旋,有凌云之态。唐缟诗曰:‘莲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因?娘作也。”下绣“凌”、“杼”两方印。
赵慧君,清代刺绣名家。所绣人物山水,色丝鲜丽,一如图画。上海博物馆藏有她的《金带围图》(图3),为清代后期闺阁绣中之佳品。绣稿由其丈夫顾春福所绘,结构严谨简练,花姿柔和而又挺秀。绣作工整线细,运针纤理舒展。浅红色花朵用晕式绣成,加有一条黄色的花腰,主题鲜明,构图巧妙。绣品以素缎作地,运用散套针、接针、滚针等针法,绣出一枝静雅优美的芍药。虽针法不多,但丝理转折自然,绣缝粗细均匀缜密,色彩和顺,花瓣之间以极细的水路留空,平坦舒适。绣幅左上角有顾春福题句:“去夏在白门市中购折枝芍药供玩,审视一种有黄瓣?于花腰,盖所谓金带围也。昔人云:此花开,当出宰相,即魏公选客宴赏者,曾对花传神,以纪其瑞。兹与写翠楼内史述及,重勾粉本,嘱买丝刺绣。内史戏曰,子未读书,老矣,作山中白衣可耳,若腰金调鼎,或兆诸儿辈欤。言讫相共抚掌,因并志。癸卯闰七夕,隐梅庵外史。”下有“春福”绣印一方。
薛文华,清光绪年间无锡人,上海画家倪墨耕之妻,擅画、能绣,所绣作品,生动活泼。《紫藤双鸡图》根据倪墨耕的画稿绣成,为民国时期苏绣精品。绣品上方一枝紫藤自然下垂,枝下有雌雄双鸡,公鸡昂首,母鸡偎依其旁。右上方用黑线绣行书“时癸丑长夏墨?画文华绣”,下绣朱文“文华”等二方印章。绣品只用套针和斜缠针两种针法,将紫、深灰、浅灰、褐、黑等色巧妙地融入绣线的丝理中。双鸡身上绣出的斑点和尾部,即融进率意潇洒的水墨技巧,似干湿笔并用,既有细节描写,又不失笔墨的简逸。
沈寿,初名云芝,号雪宦。从小学绣,16岁时已颇有绣名。1904年沈寿绣了佛像等八幅作品,进献清廷为慈禧太后祝寿,慈禧极为满意,赐寿字,遂易名为沈寿。自创“仿真绣”,在中国近代刺绣史上开拓了一代新风。《蛤蜊图》是沈寿的一幅仿真绣精品,幅左下方题“沈寿”名款,绣“雪君”朱章。右下角绣“姓名长在御屏风”朱印。沈寿在这幅绣品中采用了缠针、施针、擞和针、滚针(绣蛤蜊的边)、压针(绣黑线花纹)、斜缠针(绣名款及印章)等针法,并在大文蛤的高光部分留出缎子绣底,极巧妙地把文蛤光亮的质感表现出来,底部颜色用浅棕色烘染而成,让人惊奇地看到中国绣工吸取西洋画法之后产生了巨大的创造力。
张淑德《夕阳返照图》(图4),描绘了夕阳映照下山谷、林泉的美丽景致。落日的余辉散发着淡淡的红晕,宁静而又神秘。作品将西洋油画、摄影中的光影、色彩技法运用到刺绣艺术中,针法上采用平针散套,并灵活运用变化丝路和走向来表现不同的树木、山石、流水。丝线的自然光泽也带来不同的艺术效果,将仿真绣的用光、用色、用针特色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群秀《奉天牧羊图》(图5),描绘了牧羊人蹲在河滩边,羊群安详地在那里吃草,远处房屋树木和城楼在静态中张望着,一派亲和气象。景物均用明暗光影表现其立体感。绣者根据表现对象肌理的变化不断地调整平针的丝路,用虚实针施于平针之上,表现羊皮毛的质感,灵活而又多变,传统平针针法被赋予新的刺绣语言。平针、虚实针、散套针等多种针法的灵活运用,使草、地、树木等景致栩栩如生,每只羊儿也都显得那样的生动而富有灵气。
苏绣《先春四喜图》为深蓝色绢地,用深浅蓝、深浅绿、正红、橙红、赭石、白色丝线绣出(图6)。画面对比十分强烈,但是却显得很雅致。针法以深浅色彩推晕的戗针为主,花蕊用锁绣的打籽针,喜鹊的身体羽毛用单套针和刻鳞针,喜鹊脚用扎针。绣法上的特色是用了“水路”,如相叠的花瓣、交叉的叶片、叶脉的纹理等轮廓均留以白线勾出,开启后世刺绣留白技法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