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马利在上海的淘宝经
在上海工作和生活了3 年的马利把自己的小家营造得很有味道，他对于淘古旧家居和有意思小物件的经验是：远离以前的法租界或外滩等高级场所，因为价格已经被抬得虚高，在浦东一个落满灰尘的大仓库里反而可以找到性价比超高的宝贝，延安中路陕西北路口有一家不错的小店....。
在这个全球化新时代，上海作为一个世界级城市，以她的历史、充满魅力的现状和将来，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创意人从全球各地来到这里。他们中有的离开不再回来，有的留下并爱上这座城市。
在最近几年中，《外滩画报》生活版与世界各地摄影师合作，专访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和设计师，就他们的生活和家居设计展开深入对话。今后，这一专题将更多集中于工作和生活于上海等中国大都市的艺术家、设计师以及创意人。
这一期，我们走进了工作并居住在上海的意大利艺术家马利(Girolamo Marri， 个人网站www.girolamomarri.com)的家，与他分享如何在上海淘宝的经历，以及关于咖啡与茶的故事。
在地铁10 号线上海图书馆站下车，步行转入湖南路到武康路。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区入口，通向了几座已经有80 年历史的老住宅。
意大利人马利的家就在这个小区深处，他在这里已经住了3 年。
7 月15 日，马利会在上海外滩3 号香格纳画廊与一群中外艺术家进行名为《舒服》的装置行为艺术表演。稍后他将飞回意大利，那里有两个展览等着他。而之后，上海的工作室面临拆迁，他又将尽快搬家。和很多已经打下一定事业基础但依然在通往成功之路上奋斗的艺术家一样，马利的时间并不宽裕。但无论是对于艺术家还是平常人而言，比忙碌更重要的，是享受片刻闲暇带来的一种宁静?在希腊文中，“ 闲暇”一词等同于学校。古希腊人认为只有当人保有充足时间进行体验和沉思，才能让个人心智得到自由和成熟的发展。
那么，马利如何打发他在上海的闲暇时光呢？
意大利浓缩咖啡时间
一个周五下午，马利为我们留下了充足的时间，在他家里做了意大利浓缩咖啡，招待《外滩画报》记者和同行的印尼籍女摄影师。
马利的家是一座建于1930 年代的老宅，建筑风格简单沉静。主人家里有很多元素：起居室和卧室里的家居用品来自世界各地，有朋友带来的礼物，有马利从家乡罗马带来的意大利咖啡机、老式电话和父亲送给他的中东风格托盘，有他在上海淘到的老式家具、古董和用品。他说，房东留下的家具一点点被他清除干净，现在的每一样用品都是他乐意看到的东西。
起居室里，用来装酒的中式老箱子是马利在上海街头捡到的。窗户上，用来拉窗帘的把手是一个用过的伏特加空酒瓶。窗台上有一个迷你小装置?一个中国渔翁正在垂钓江上，这是马利用废弃的盆景和别人不要的小物件做出来的小玩意。而朋友送的小礼物都被他集中放置于起居室沙发区域正对面，客人一进门就可以看到一个琳琅满目的小世界。
马利出生于罗马，曾在比利时学习过插画，并在伦敦圣马丁学院学习艺术，现定居和工作于上海。近年他在很多作品中探索中西方文化之间的同异?这是他最近创作的一个重要方向。他曾在上海街头访问环卫工人、过路白领、退休阿姨、门卫等普通上海人，做了一个名叫《上海的意见》的行为艺术作品。他曾趴在地上，邀请路过的中国人站在他身上合影留念，并记录下具体时间和地点。这个作品叫《站在一个西方人的身上留下你的身影》。
马利还曾在一个现场做咖啡招待中国人，这个作品叫《亲爱的中国朋友，请学习如何用意大利方式做咖啡！》。他告诉我们，他现场做这个作品时，来了好多中国人，大家兴高采烈地喝了很多咖啡。说话间记者又要了第二杯意大利浓缩咖啡，摄影师提醒说喝了第二杯意大利浓缩咖啡后晚上别想睡着。于是这杯没有喝完的咖啡，被马利洒给了他的植物。据他介绍，他家里的植物不时需要一杯咖啡或者一杯茶来提提神。
B=《外滩画报》
M= 吉罗拉摩•马利(Girolamo Marri)
“买性价比高的中古家居，请远离法租界”
B：你是怎么决定在武康路湖南路这一带安家落户的？
M ：我2007 年第一次造访上海时，一位朋友招待我，她就住在这条街。当我2008 年春天搬到上海时，她又一次招待了我，那时我还在找公寓。这个地段是我最喜欢的一块区域，我喜欢这一带的建筑，喜欢这一带建筑永远不会正面朝着街道但总有一个角度可以见到街市的风格。我喜欢这里的树，我喜欢所有小小的、精致的房子。在那些房子里，在我之前，曾栖息过多少精神和灵魂，这就是上海的精髓所在?上海是一个world city。全世界这样的城市不多，纽约是一个，巴黎是一个，上海是另外一个。
B ：你搬进来的时候这个公寓是什么样的？后来有没有整修过？
M ：这幢公寓应该是1930 年代的房子。当我搬进来的时候，我痛恨当时室内的所有家具。这是一场漫长的战斗：我一点点清除掉我不喜欢的所有东西，代之以当我一看到时能够产生愉悦感的家具和物品。这一过程已经持续3 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完成。但是公寓本身是非常棒的，充满了老旧的、美好的细节，比如灯光的开关和木头地板。窗户朝着各个方向，因此我可以一览周围所有的街道。天花板很高，让住在里面的人没有压迫之感。对房间本身所做的改变仅仅是改变了起居室墙壁的颜色：我把原本的浅黄色改成了更加深厚、更加温暖的杏黄色。
B ：你家里到处都是很有意思的物品，跟我们谈谈隐藏在它们背后的故事吧？
M ：我尽量不对物品产生过多留恋，这样在不小心失去它们时不至于过于悲哀。但事实是我是个细节控，喜欢淘宝。喜欢到处留意好东西，有时朋友们把它们作为礼物赠送给我；有时我为了得到某个心仪的小东西不惜做个小偷，哈哈哈。无论我到哪里，我都把我喜欢的东西带在身边。
当我还是小朋友的时候，我跟随父亲去过一些中东国家旅行。中东国家的咖啡馆和餐厅用一种圆形的青铜托盘上茶和餐点。我一直想自己拥有一个这样的托盘。上次在罗马，父亲告诉我他给我买了一个。为了把它带上飞机，我费尽了心思。现在，它待在起居室里的一个坐凳上，和我快乐地同处一室。每当喝咖啡时，我就坐在它旁边。
我有一个小小的伏都教(voodoo， 流行于西非和加勒比一带黑人中的宗教)玩偶，我一个名叫Niccoló 的老朋友在新奥尔良买来送给我的。当我恨某个人时，我就跟这个小玩偶做一些魔术，用针刺它的胸部，或者用火烧它?不过我没有敌人，所以现在暂时用不着。但我喜欢一直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哈哈。
上次回到罗马，我买了一个老电话。我暂时还不用固定电话，但我一定会安装，并且一定会迫不及待地使用这个老式电话。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祖父母就用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电话。这个电话的一切细节都让我非常怀乡：电话的铃声，拨号码时必须一个一个地拨过去。我甚至喜欢它的灰颜色。
我的床头有一个老式的钟，就像你在旧电影中酒店前台看到的一模一样。如果你掌击它，它就会发出一声非常清脆的“叮”！我在上海的一家店里看到它。2 年前我生日，我的好朋友Min 和Dan 买来给我作为生日礼物。
B ：对于喜欢淘宝的读者，你有什么建议吗？
M ：最近让我特别高兴的一件事是我去了靠近老城区的一家木料厂，买了7 片木板，都是上好的木料，原本是一张床。我只花了120 元，然后请一位意大利朋友?他是一名建筑师，在一家叫DECO 的意大利设计工作室工作?帮我找个人，安装两个金属框架，按照我的设计做成两件家具。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工匠，并且是免费的。现在我有了一个美丽的旧式新书桌，以及一个很大的咖啡桌。
在上海，你可以淘到很多中古家具。你可以找到很多很好的东西。但是，因为售卖中古家具的商人已经意识到这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市场，尤其针对外国人而言，所以他们已经开始把价格抬高，有时高到有点不合理，甚至会因此生产大量假的老式家具。我想，为了能以一个合理的价格买到真正的好东西，买家最好远离原法租界、外滩以及诸如此类的那些地方。我曾数次去到一个位于浦东的大仓库，那里堆放着大量积满尘灰的老东西。买家不得不费很多力气淘宝，然后再进行一番艰苦的讨价还价，但往往能找到一些真正的好东西。我买到了一把非常不错的木头长椅，仅花了200 元不到。
在延安中路和陕西北路交界的地方，有一家小店我曾经常光顾，它现在应该还在。它隐藏在几棵树背后，和前面的高架桥拉开了距离。我在那里淘到了一些真正不错的东西，包括一个木头和玻璃制成的碗柜，我现在用来放酒具和酒杯，看上去令人感觉身处一艘老海盗船上。
还有一家家庭经营的店家，我在那里买到了一些堪称精品的宝贝。那家店并不广为人知，我宁愿保密。不过我可以和《外滩画报》的读者分享，那家店叫?宜家。哈哈，我开玩笑啦。
“咖啡的香味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稳固的”
B ：总体说来，西方人喝咖啡比较多，东方人饮茶比较多。你是怎么考虑这两种饮料和文化差异的？
M ：当我住在英国时，我注意到英国人大量喝茶，一种产自印度的红茶。他们在大马克杯里冲泡茶袋，加奶和糖。但我发现英国奶茶并不怎么好喝。
我非常喜欢喝中国茶，并且喝很多，非常有益身心健康。在所有西方国家里，人们都喝咖啡，喝法很多，咖啡的做法也很多。我得说真正懂得做咖啡的国家有两个：意大利和土耳其。意大利咖啡非常强烈且味美。人们喝咖啡的分量较其他地方为少，一天喝几次。最好不要喝太多，否则咖啡的作用会影响到你的神经。早上工作前，意大利人去咖啡馆耽搁几分钟，喝一杯浓缩咖啡或者卡布奇诺，或者来两杯，一杯浓缩咖啡，一杯卡布奇诺，但是分量比我们在中国看到的分量要少。看看报，和这个那个人打打招呼，然后离开。这是意大利人一个根深蒂固的传统，就像早晨在家里自己做咖啡一样。当咖啡做好，咖啡机发出嗤嗤的声音，咖啡那种大地的、温暖的气味充溢着所有的房间。这种气味激发起非常美好的情绪，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稳固的。无论我到哪里，我的行李箱里必须有我的咖啡机。
B ：睡觉前喝咖啡会不会影响睡眠？
M ：在意大利，如果人们晚餐后喝了咖啡，一般会在咖啡后再喝点其他什么，以便保持身体阴阳平衡，以及保证安然入眠。这种咖啡之后的饮料被称为“咖啡杀手”，一般是白葡萄酒，或者一种加了很多糖的柠檬水。
“艺术家可以在中国找到更多创作灵感”
B ：你为什么会来到中国并工作居住于上海？
M ：意大利和中国之间存在的差异正是我来到上海的主要原因之一。我相信对任何人而言，学习这一过程应该主要建立在不断有所比较的基础上。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我不仅学习新的文化，还大大提高了我对各种文化的理解。当我在欧洲其他地方居住并工作时，我开始更好地理解意大利文化；现在我住在中国，我发现自己能够更好更深地理解欧洲以及整个西方文化。
重新发现我们两种文化之间的相同之处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意大利文化和中国文化之间的相似之处比人们想象的要多。我已经发现，中国是一个非常能够激发艺术家灵感的地方，即便是看似丑陋或者令人不快的事情也能形成创作的灵感来源。我的很多工作都要感谢我在街头认识的普通中国人。中国人非常热情，愿意帮助别人，即便他们拒绝我时，也是以一种非常礼貌的方式。
B ：所以你认为艺术家、设计师和其他创意人在中国可以找到更多的创作灵感？
M ：至少中国是一个对于艺术家的个人发展有潜力的国家。在这里，有很多机构和个人愿意投资新生事物，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但问题也存在，比如因为不够规范操作，投资者必须在过程中找到适合自己的运作方式，这是一个非常累人的过程，自始自终都非常累人。而且，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这里缺少一个能够理解和欣赏原创的受众群体。
在过去20 年进入中国的绝大部分新事物和新理念中，有部分创意因为发展得过于迅猛，导致应有的配套发展没有跟上，结果该部分创意在运行过程中出现很不稳定的情况。虽然产生了一些非常好的事情，但似乎只是例外，仍然还需要时日来看到更多可持续的、好的结果产生。
B ：在你最近的作品中，你想表达什么？你的重点在哪里？
M ：我对“表达什么”不感兴趣。我的作品没有任何“信息”，我尽量不作任何评判。我的目标在于通过姿势、行为和物体，诗性地就某个特定目标或者理念展现一些显而易见的元素。如果因为我对某个事物的重新阐释，能够激发人们重新思考，产生新的观点，不管他们得出什么结论，我就非常满足了。我同时在做很多作品，探索在这个新的全球化时代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关系。事物的内部机制比外部形式更让我感兴趣。比如，每当我阅读意大利杂志上关于中国的文章和新闻时，我总是对翻译造成的误解非常感兴趣。因为翻译的误差，也因为自身的无知，意大利读者通过这种扭曲的方式曲解了关于中国的信息。而我对这种误解如何产生的兴趣远大于新闻本身。
B ：你在艺术创作中遇到过什么样的挑战，又是如何解决的？
M ：我认为最具挑战的部分是我不想显得过于浅露直白。在我理解中，艺术是“不安全”的。一个好的艺术作品应该是激烈的，能够在观众中激发能量。为了做到这一切，我在孕育艺术作品的时候自身必须充满能量，我自己必须激烈。我对某个理念充满兴奋，对可能出现的结果充满好奇。每时每刻我都必须把我自己向前多推一点，再多一点。我必须承担着也许不能成功的风险和可能出现的所有意外。如果结果很好则非常令人愉快，但一旦相反则是灾难性的。
7 月15 日在外滩3 号香格纳画廊，我和一群艺术家将进行的《舒服》表演，对我来说就是个全新体验：在那么多观众面前进行表演，而且之前还要布置一系列复杂的装置。尽管一同表演的艺术家都是天才，尽管事情到目前为止进展得异常顺利，但我还是紧张得一塌糊涂，每天夜里睡不好。
B ：关于上海和其他，还有什么希望跟《外滩画报》的读者分享的？
M ：我已经说了很多。不过我必须告诉大家，我非常喜欢上海。我仅仅希望这座城市的居民们不要把历史从这座城市里剔除出去，代之以所谓现代主义或者什么未来主义的古怪建筑?否则大家必将在不远的将来为此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