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元青花梅瓶”的深入调查
北京 吴树
董先生是我未曾谋面的热心读者,家住台北。因读过台湾版《中国文物黑皮书(微博)》,常给我发E-mail,探讨古董话题。清明节头几天,他又给我发来一封邮件,附一张照片(图1)。
董先生在信里写道:“最近我的一个朋友收藏了一窖(8只)元代青花梅瓶,黄泥封口,里头装了酒,重量约10公斤左右。朋友答应以55万台币的价格转让一只给我,但我害怕其中有诈,尚在犹豫之中。那一批梅瓶据说来自大陆,从江西一处元代酒场遗址出土,看上去品相很好,且有老相、比较开门。先生如果方便,能否代我打听一下虚实?”
“假的!开门的低仿品!这种东西您要买我可以给您拉一卡车来!”住在潘家园南面一家酒店里的“光绪爷”看过我打印的装酒梅瓶照片后,证实了我的想法。这哥们是景德镇人,到北京做瓷器生意多年,眼力扎实,是我在道上的朋友之一。
他还告诉我这个骗局的出处:“最开始炒的是明代青花装酒梅瓶。五粮液您该知道吧,为了那个明代酒窖的所有权,从前年起就在打官司。这古玩场上的事您还不知道?见风就是雨!借助这件事,一个云南人跑到景德镇订做了一批仿明梅瓶,在离泸州老窖不远的地方将那些假玩意儿埋进土里面,然后布了个局,说有人找到了万历年一个酒窖,领台湾一个古玩商一起到四川去求证!”“就这么简单?”我问。“就这么简单,这类故事您还听得少?”“光绪爷”见怪不怪地说。接着,他问我:“您不是不玩明清官窑的东西吗?”
“光绪爷”到底姓甚名谁我不知道,从认识他开始就叫的这个绰号,据说是因为他擅长高仿光绪官窑赏瓶而得名。他告诉过我,原来他是一只坐山虎,烧了官窑瓷器压根儿不用自己卖,客人们都是找关系去景德镇预订他的高仿官窑瓷。一家国际大拍卖行曾以200多万的价格,拍出过一对他烧制的雍正官窑青花碗,但他栽也栽在这一对碗上。成交后,买了碗的台湾富商打听到这对碗是他仿造的,便去拍卖公司退货,可拍卖公司要买主拿出证据来。拿不出证据,买主只好雇了几个讨债鬼,住在景德镇,天天上门要他退钱,搞得他没法在那一带混了,干脆就跑到北京来包下酒店两间房住下,净做些熟人的生意。
“老兄,您知道这出‘元青花装酒梅瓶’的戏打哪儿开始的吗?”“光绪爷”诡谲地问我。我摇摇头。“明代梅瓶炒过后,刚巧高安县一处基建工地又出土了一窖元青花梅瓶,大概有几十只,而且还有墓志铭!”“搞基建可是公开的,挖出几十只元青花梅瓶还瞒得住?指定也是说故事吧?借高安多年前出土过几十件元青花器物的名声!”我说。“光绪爷”也不分辨,冲我笑笑,走进里间拎出一只缠枝牡丹纹青花梅瓶。
这只梅瓶看上去要比台湾董先生那只要真切许多,跟我在高安博物馆考察过的那几只元代窖藏梅瓶相似。梅瓶挺沉,里面显然装了酒,封口处裹着一层黑糊糊的泥状物。
“像故事吗?”“光绪爷”问我。“我一共就弄到两只,一只给XX拍卖公司拿去了,这一只留给鬼佬的。”“鬼佬”是北京一位收藏家,据说红黑两道通吃。“是不是故事我不知道,高安出土元青花可是惹眼的事,当地政府能不知道?”我质疑。“看来您还真不明白,现在搞基建碰上古墓什么的还真没人敢上报政府。您知道为什么吗?报上去就得停工,等待政府批复。批复完了,还得等国家考古队来搞‘抢救性挖掘’,这一等就猴年马月了!耽搁工程进度,施工单位和基建单位谁赔得起?所以碰上这档子好事就干脆不上报了,自行处理,工期照常,啥事儿都没有!”
这话我倒是也听别人说过,的确有这现象存在,可谁能够保证它就不会也成为卖假者新布下的“局”呢?
“我再告诉你一样独门鉴定方法,这真东西的封泥吧,是用猪血和糯米浆掺谷壳三样做成的。看看,你照片上那假梅瓶的封口泥是强力胶加黄泥弄的,黄色。不相信让你朋友用火烘热了闻闻,肯定还做化学味儿。真东西埋在地下几百年哪来的气味?你闻闻这个,有点老土的香味儿。这颜色是黑色的,猪血干了就这颜色,跟糯米浆搅合黏性非常大,真要想掰开瓶盖,可要费老劲了!”
我使劲用手将封口泥搓热,然后凑近闻闻,果真没有异味,只有一丝老土香。这家伙的鉴定水平我不怀疑,远比一些二把刀的专家强。平日里我也经常找“光绪爷”唠嗑,总可以从他嘴里套出一些鉴别古董的独门绝技。
我又看了“光绪爷”手里墓志铭照片,为证实东西可靠,还拍了特写镜头。墓志铭的雕琢痕迹清晰,破损处露出老茬儿。墓志铭格式和文体规范,无懈可击。我开始相信他手里的梅瓶是真家伙。假如连“鬼佬”那样的老手也要收这件东西,那更说明问题了,那可不是个轻易受骗,而且被骗了就轻易罢休的主子。好几个古董贩子告诉我,送东西去“鬼佬”家,被指认是赝品后就给保镖揍了一顿赶出来,东西也被砸掉。
半个月后,“光绪爷”那两只梅瓶在一家拍卖公司露面,不过预展时未标拍品年代,起拍价也只有几万块钱,给人造成是当代复制品的印象。但另一种说法却同时在元青花发烧友中广泛流传,网上也偶有披露,说那两只元青花装酒梅瓶不是复制品,而是新近出土的窖藏文物,因慑于国家《文物法》的管制,拍卖行不得不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甚至公开说是当代艺术品。一位业内朋友也告诉我:“那梅瓶是真家伙,拍卖公司的暧昧态度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拍卖出土文物是违法的!”
后来听人说,那两只梅瓶的成交价不高,一共只有一百来万元人民币。真不知道那些买主是把它当真品买还是当赝品买的,照理说品相那么好的元青花梅瓶成交价怎么说都应该高过当年那只拍出两个多亿的“鬼谷子下山”青花罐。
不久,我又接到几个外地朋友的电话,说上海、江浙、四川、广东广西等多个省市的“鬼市”上也出现类似的东西。一位台湾朋友向我证实:这些梅瓶一部分已经走私流出境外,在欧美卖场上有露面,价格一般在10万美元左右,剩下部分在国内黑市上交易,价格从几万到几十万元不等。
接下来的调查中,我在浙江一位房地产开发商家里又目睹了与“光绪爷”那两只外表相近的梅瓶,而且主人还让我亲口品尝了从里面倒出来的白酒,颇似江西“四特酒”的味道。
“那就对了!”开发商拿了两张报纸复印件给我看,一张是前几年的一则考古消息,报道高安县附近出土一处元代“四特酒”的酒窖;另一张是香港《文汇报》的复印件,上面的大标题赫然醒目:“江西惊现元代白酒作坊”!
一连串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证据链,着实让我云里雾里。我的基本判断是:真正的装酒梅瓶或许有,因为那类器物原本就是古人装酒用的东西。但是一下子遍地开花,肯定是经人幕后精心策划,借机炒作赝品。当然,要对此下某种结论,还是得继续调查。
清明节,我回湖北老家给父母亲扫墓,中途接到江西一位记者朋友打来的电话,说最近景德镇市场上的青花梅瓶突然脱销,不知去向。她感觉到这里面一定有非常大的资金在运作。
我离开湖北后,途经九江直接去了景德镇,在朋友的帮助下对此事进行调查。当天晚上,我的朋友关记者约了一位当地窑工来到我下榻的酒店。
“嗨,说起这件事肠子都悔青了!”窑工老莫的大脑袋从进门一直摇晃到出门。“二十天前就听樊家井的亲戚说有人要大量收购梅瓶,我当时以为是一时的事长不了,临时再做也赶不上趟,就没在意。可没想到都快一个月了,市面上还有人在不停地收。官庄这边都是做现代瓷的,消息来得晚些,这几天有些窑厂也开始请工人做仿古梅瓶了。现在不仅做元青花的泥料很难买到,拉坯和画工的工资也都往上猛涨。原来再好的画工画这种梅瓶只要20块钱一只,画得不好还不给钱。现在只要是个拿画笔的,画一只瓶子就得付40块钱,翻了一倍!熟练的画工一天可以画20只梅瓶。就这样还很难请得到人了!”“这件事是怎么闹起来的?”我问老莫。“最早有个云南老板拿了一张明代万历年的梅瓶照片到景德镇找人定做,对质量要求不高,在窑厂做完旧后就在当地灌进兑水的谷酒,也有人用酒精勾兑,有多少收多少,运到四川去。听云南老板的跟班说,第一批货主要卖到台湾和香港,那个云南老板投资了几千万,赚了几个亿!”老莫还告诉我,最近各窑厂好像又在大量仿制元青花梅瓶,基本套路都一样,只是销路由港台转向内地。
第二天,老莫带我去找他的堂弟小莫。小莫住在离樊家井不远的小康村,大片未经改造的破旧楼房之间,散布着许多小窑炉。我们沿途经过的几个作坊,工人们忙碌着,明显都在赶活儿。景德镇的瓷器作坊分工很细,有些专门拉坯卖、有的单一开画坊、有的则专门替人烧窑。小莫隔壁那家就是专门拉坯的,门口停了几辆板车,车上装满了刚拉好的湿坯,连垫饼都来不及拿掉,一块儿放在板车上,装满一车拉走一车(图2)。
走进小莫家,我算开了眼界:十几个画工一字儿摆开组成生产线,有的专门画植物,什么缠枝莲、牡丹之类。有的专门画动物,多半是皇家推崇的龙凤、麒麟之类。有的则专门写官窑款。平日里在北京听专家讲课,都会将画工列为鉴定真假官窑瓷器的重要标准,专家的道理是:“再好的高仿品也不可能有原来的宫廷画师画得自如,照着别人的东西画,运笔呆滞、不果断,肯定会露出描摹的痕迹!”可在这里我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幅景象,尽管年轻的画工们都只是一些初高中生,但是绘画技术却非常娴熟。他们每人面前摆放着放大的真品照片,先用红水将纸样印上瓷胎,然后照葫芦画瓢,多数人下笔果断,一笔成功。有些熟练的画工,天天画同样的东西,压根儿就不用描红,直接在瓷胎上作画便是。
“不用画得过分精细,有个大概就行,赶时间要紧!”小莫向画工们吩咐。他说:“这回收购梅瓶的货主并不讲究,稍微画得像那么回事,瓶子装上水不漏就行。因为这一批仿的是元代民窑装酒的大梅瓶,当年民间画红的也都是水平不高的匠人,画得太好反倒不对。”
小莫还告诉我,他原来是做瓷盆的,前段时间开始帮人做梅瓶。开始的时候一只梅瓶最高价260元,现在做的人多了降到220元,搁在平时这种低仿梅瓶顶多卖到70-80块钱。小莫还说,因为货主要的量大,最近除开自己做,他还向别人收购成品,收一只赚20块钱差价。
我问小莫货主是谁,他说自己也没见过真正的货主,只是交给代收的人。我们正在交谈,小莫的老婆气冲冲地进屋来,气急败坏地喊道:“前几天让你多收点你一心打牌,现在收不到梅瓶了!”小莫问她怎么回事,那女人说:“那些黑社会罗汉挨家挨户搜梅瓶,谁要不将梅瓶卖给他们,就砸掉梅瓶,还要打人!”正说着,几个粗壮的男青年闯进院子,在小莫家转了一圈:“嗯,不错,这一家有30多只。告诉你们啊,老板说,所有梅瓶都统一归我们公司代为收购,零散户一概不收!”小莫说:“谁是老板?凭什么都归你们收?”“哟呵,你还挺横的?”这几个“罗汉”一变脸,迎着小莫走过来。“好哇,有种就跟我们走,带你去见老板!”一个“罗汉”踢翻两只梅瓶:“瞧你干的什么活儿?要型没型、要颜色没颜色!这东西谁要?”
我的记者朋友下意识地掏出相机。几个“罗汉”见状一边骂骂咧咧口出粗言,一边围过来抢相机。亏得老莫与那几个小年轻眼熟,说我们是他的外地亲戚到这里旅游,喜欢拍照,再加上小莫答应让他们收购梅瓶,这才避免了事态恶化。
“罗汉”以每只梅瓶150元钱的价格拉走小莫的梅瓶,比小莫夫妇自己卖的价格每一只低出70元。那伙人走后,夫妇俩一肚子怨气吵起来,老婆埋怨老公一心打麻将,没能及时将梅瓶卖给原来的买主。
此后几天,樊家井、官园一带的大平板车来往愈发密集,整车的梅瓶被盖上油布拉出城,具体送到哪里,货主和司机都严格保密。可看得出的迹象是,装酒梅瓶的需要量越来越大。
看见别人财源滚滚,老莫叔侄二人坐卧不安,两人谋划了几天,终于想到一个主意。他们找到一位开平板车送货的司机,答应给他更高的运费,让他照别人的送货地址带自己拉几车货过去。涨了运费,司机当然欣然应允。于是,叔侄二人以略高于市场的价格收购一批泥坯,临时招募几十个景德镇陶瓷大专院校的学生当画工,日夜加班,赶制了几百只梅瓶。
(图3)老莫对我说,搁在平常,烧出这样的产品自己都没脸见人。可是搁这儿,元代、明代的民窑产品,越粗糙越像那么回事。梅瓶身子只用高锰酸钾简单泡泡去掉贼光,装进去兑水谷酒,瓶口弄点猪血和黄泥封住,再掺入茶叶烤干去异味,跟真的一样!但他又说:“你说那收货的大老板是不是傻到有钱不知道怎么花?不然买这么多假梅瓶干什么?”
10几天后,当老莫叔侄俩垂头丧气地回到景德镇时,带回了答案。“上当了!赔大了!都怪我叔叔和我女人财迷心窍!”小莫面色蜡黄地冲我说了这一句话,顾不上吃饭喝水洗澡,就把自己关进卧室,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
老莫毕竟年龄大一层,经历的事多一些,所以尽管沮丧,还是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给我听:“司机帮我们把一大车梅瓶拉到温州以后,就被收货的老板扣下了。当地公安局也有人在,说我们搞诈骗,卖假文物,最后交了几千块钱罚款才让我们卸下货物走人,这一趟里外亏了几万块!”
我问老莫知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告诉我:“这十几年景德镇的中低档仿品瓷器生意多半都是一帮抚州佬在做。那个云南老板做明代装酒梅瓶赚了一大笔钱,抚州佬眼红了,照着人家的法子办理。找了块元代的老墓碑,做了1000只仿元代梅瓶,灌了酒埋在高安县一处乡下老坟地里,然后拿了1只拼装修补的老梅瓶和墓碑的照片去浙江找了这家房地产老板,让他找人鉴定。鉴定结果当然是老的,这只梅瓶只收了两万块钱,那个老板转手就卖给人家赚了5万块!接着,抚州佬告诉那个老板,这只梅瓶是从墓里搞出来的,打破了3只,还有997只,想找个大老板包坑,免得零卖风险太大。现在3个得了破瓶子的老板都想要,就看你们谁出的价更高就卖给谁!”
我注意到老莫向我出示的元代墓碑照片和“光绪爷”给我看的那张如出一辙。
老莫接着说:“温州老板怕上当,提出要亲自来高安看墓。抚州佬故意迟疑了半天,最后才答应。温州老板怕他们临时布局,将抚州佬留在自己的酒店里好吃好喝款待,第二天就跟他一起开车到江西。当天半夜里一起去重新扒开那个墓堆,将剩下的997只梅瓶全部拉回浙江,一共打了200万块钱。”
“后来这个局又是怎样被识破的呢?”关记者急切地追问,看来她没涉足过此类骗局。
老莫说:“以往像这样大点的骗局每两三年都会有人做一次,但没有这么简单搞笑,听上去很荒唐!”老莫摇摇头继续说:“那个浙江老板回去后,找了些朋友看宝贝,有人提出想尝尝元代的美酒是啥味道。老板让手下打开一瓶酒,几个人尝了尝,晚上大家都闹肚子,拉得一塌糊涂,好几个人吊盐水、下病危……后来他们又请省里面最有名的专家对所有梅瓶进行鉴定,酒也做了化验,结论梅瓶是假的、酒是用工业酒精兑塘里面的脏水,差点把人给弄死!也怪抚州佬心太黑,要是像我们用谷酒兑自来水灌装,就不会出事……”
“后来呢?”关记者急于知道结局,她拿着手机在录音。
“你当浙江人有那么好对付?人家在全世界做生意的时候我们还穿破裆裤!知道上当了,他们先不讲破,问抚州佬还有没有?抚州佬说隔壁村庄也出土了几个大墓,还有几千只梅瓶。那好,便宜点,2000块钱一只,继续收购,有多少要多少,收完了一起开支票!这不,赶上像我们这样凑热闹的,一口气收了上万只梅瓶,才向当地公安举报江西人诈骗,梅瓶全都扣下来,谁还敢向他讨钱?搞到最后,最亏的是我们这些后跟风的人,有的人还是贷款收购送货去的。听说这一回抚州佬最终也没占便宜,收的钱倒出去后还亏几十万……”
老莫最后愤愤地发表感慨:“活该!想跟温州人玩脑筋!他们是谁?中国的犹太人!玩得过他们?”
结束调查回京,我又找到“光绪爷”,告诉他我对元青花装酒梅瓶的调查结果。他坦然一笑,说:“这事我也听说了!您见识的骗局那么多,能不清楚这里面的蹊跷?哪一次不是这样,出了几件老东西,故事就会有人接着往下讲!您总不至于觉得我卖出去的那两只梅瓶也是假的吧?那可是经过仪器检测和专家鉴定双重保险的哦!而且您还是亲眼见证过的!”
“光绪爷”说的没错,的确,以现在中国的鉴定水准,恐怕没谁有理由说他那两只元青花装酒梅瓶是假东西。
接下来,“光绪爷”一如既往地教我就事论事:“这件事有四种可能,一是老瓶子装老酒,二是新瓶子装新酒,三是老瓶子装新酒,四是新瓶子装老酒!您说对吧?”对!逻辑严密,绝对没有第五种可能!“您是不是觉得,那位温州老板是最大的受害者?”“光绪爷”突然盯着我的眼睛问道。“当然,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我反问。“不对,我告诉您,这一出戏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那个温州老板!”他的回答让我愕然。“您可能一下子脑瓜没转过弯来,我记得您自己的书里面也写过买假卖假的案例,那不是司空见惯的事?”
那个温州傻大款完全就是中了景德镇人的圈套,怎么成了买假卖假呢?我觉得自己正在被“光绪爷”绕进一个似是而非的错误逻辑里面去。
“您不妨这样想:那个温州老板开始收一两只梅瓶是正常的,也可以说是上当受骗。后来去盗挖现场收购997只梅瓶,他真的就没一点怀疑吗?像他那样的大老板绝对不会是那些去潘家园淘国宝的二百五!特别是他亲自去了景德镇,看过窖藏出土现场,稍有这方面常识的人都看得出那是个套!他能看不明白?除非他在温州那么大的家产不是自己赚的!
实际上,从那个晚上以后,温州老板就明白了这些元青花梅瓶里面装的什么酒,然后之所以还要继续大量收购梅瓶,那在古代兵书三十六计里叫将计就计!我听浙江的朋友告诉我,说他在报案之前,就已经向港台出售了几十只梅瓶,本钱早就回去了,后来利用警方扣下那上万只假梅瓶,外加两只到代的残件,都纯粹是他的利润,等这件事风平浪静了,他还可以继续往外卖!指不定您那位台湾朋友买的装酒梅瓶也是那里面的玩意儿!
您现在清楚了吧?这出戏最大的赢家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您认为的受害者,其他大部分人都当了倒霉蛋!景德镇那些收购和倒卖梅瓶的人不都是又挨打、又受罚,亏大了!”
“光绪爷”是个天才,他有哲学家一样的眼光、经济学家一样的头脑,常常能用极其简练的几句话抽象出许多复杂事物的逻辑与本质。
古玩圈里有些非常奇怪的现象,不管多么荒唐的事情,一旦成为公案,它至少会存留一半信息被流传为真理。迄今为止,“元青花装酒梅瓶”的故事仍在不少地区热情演绎。尽管也有消息传某地有人喝梅瓶里面的酒中毒致死,公安抓了装假酒的人。但是还有不少人继续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游戏者都说别人的故事全是假的,只有藏在他们身后的“花儿”才千真万确、毋庸置疑!
(节选自《谁在忽悠中国》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