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 张海军
长沙窑位于湖南省长沙市望城区铜官镇,故又名铜官窑,是唐代南方规模巨大的青瓷窑场之一。长沙窑是在湘阴窑基础上烧造的,兴起于8世纪末至9世纪初叶,衰落于五代初期。长沙窑产品最为引人瞩目的是它的釉下彩装饰,其装饰内容包括书法、绘画等等。
而除了这一点之外,其能够屹立于唐代“南青北白”陶瓷大环境中,还应归功于它的造型多样化,比如其大宗产品就有壶、碗、罐等,此外还有少量壁挂、印模、棋子以及扑满等。其中扑满更是长沙窑产品中的稀有产品,可喻为瓷中“大熊猫”。
下面介绍几件较有特色的扑满。
青釉褐彩道林寺铭扑满(图1) 高20厘米,底径12厘米。器顶有一乳突状提手,束颈,溜肩,假圈足平底,肩部设一字形投币口。自肩部至腹部以褐彩书写有57字铭文,内容为:“潭州准造,道林寺幕(募)主施二千五百人,各舍钱一千文,写大藏经五千卷,经藏一和舍利塔,藏满即略施同福。大中三年七月日僧疏言白。福德藏。”根据铭文内容可知,此扑满记载了大中年间施主们捐款为重建的长沙道林寺献经的事情,应该是唐代会昌灭佛后的物证,有着重大的历史价值。
青釉绿彩绘阿拉伯文扑满(图2) 高15厘米,底径10厘米。器顶有一乳突状提手,丰肩,鼓腹,平底,造型充满张力。周身有彩,一面饰有古阿拉伯文,一面绘云气纹,投币口被一圆带状纹饰围绕。庄重的造型与活泼的纹饰给人以和谐大气的美感。
素胎扑满(图3) 器顶有一乳突状提手,丰肩,深腹,假圈足式平底,肩部设一字形投币口。整器有种浑圆丰满的感觉。
联珠纹扑满(图4) 器顶有一圆锥形提手,丰肩,鼓腹,平底假圈足,肩部设一字形投币口。围绕肩部一周饰有多组联珠圆圈纹,其中一组圆圈纹将投币口环绕其中。造型充满张力,给人以庄重的美感。
酱釉刻铭文扑满(图5) 整器似桃形,顶部圆尖状,溜肩,深腹,平底假圈足,肩部设一字形投币口。围绕顶部一周施酱釉。器身腹部刻划有“钱胡子”等11字铭文, 由此可知,扑满又被称为“钱胡子”,大概是当地百姓的俗称。
酱釉塑双龙纹扑满(图6) 高15.5厘米,底径6.7厘米。深腹下部微收,假圈足式平底,顶部一侧开一字形投钱口。双龙塑于顶部,前一龙弓背卧地,后一龙两足搭在前龙的背上,昂首远视,有专家说是雌雄双龙,造型独特。
青釉弦纹双系扑满(图7) 造型浑圆,顶部扁圆状,丰肩,深腹,平底假圈足。顶部饰有多周弦纹,外有两个半圆形系立于弦纹两侧。肩部一侧开一字形投币口。
青釉刻会昌六年(846年)铭扑满(图8)
整器呈扁圆状,丰肩,阔腹,平底假圈足,肩部一侧设一字形投币口。腹部一侧刻划有16字铭文,内容是:“会昌六年三月内造此瓶约成(盛)三千文齐”。扑满记载有明确的年号,这为断代提供了材料。
以上为长沙窑具有代表性的扑满,根据器形可分为三大类:其一,顶部带有乳突状或圆锥形提手,或者顶部呈尖状,这类扑满整个器形多呈尖状;其二,顶部呈扁圆状而无提手,这类扑满整体也呈扁圆状,类似于古代的粮?;其三,顶部塑有双龙,一字形投币口开在顶部,这类扑满较为稀少。
上述扑满中,有书写或刻划含纪年铭文的,一件刻划“会昌六年”,另一件书有“大中三年”(849年)。两个年号正好是唐武宗、唐宣宗前后两代皇帝所用。通过器形对比可以发现,上述扑满的年代均处在会昌至大中年间,而这也正是长沙窑生产的繁荣期。
从国内各地出土及传世的扑满来看,唐代的较为少见,尤其是带有铭文的。那么为何长沙窑能够生产出这些不同特色的扑满呢?这就要从扑满的定义、特征和功用,以及长沙窑自身特点等来谈。
扑满,即储钱罐,各地称谓不同,北方多名“闷葫芦罐”,南方常称“哑巴筒”。据《中国风俗辞典》载,扑满为“汉族民间蓄钱器具。流行于北京地区。一种泥烧的罐子,似果皮箱,上端有小缝,能容下一个小铜钱或硬币。孩子把平日大人给的零用钱省下来,由缝内投人,能入不能出。逢年节要用钱时,就把罐子摔破”。其实,古代扑满并非儿童玩具,也不单单是传统的民间储钱器具,而是古代市场交易中收纳钱币时防范私匿行为的重要器物,是古代钱币立法的重要物证。
据史料记载:秦代已有扑满,在文献中称作“?”(xiàng)。秦简《关市律》记载:“为作务及官府市,受钱必辄入其钱?中,令市者见其入。不从令者,货一甲。”《说文?击部》:“?,受钱器也,从击,后声。古以瓦,今以竹。”《汉书?赵广汉传》:“又教吏为??。”苏林注:“?,音项。如瓶可受投书。”师古注云:“?,若今盛钱藏瓶,为小孔,可入而不可出。或?或筒,皆为此制。”王先谦补注引沈钦韩曰:“《西京杂记》:扑满者,以土为器以蓄钱,具有入窍而无出窍,满则扑之,即?也。”
扑满形制多样,有泥制、陶制、瓷制、竹制等。由于当钱储满时只能将罐打破后方能取出储存的钱币,因此,完整的古代扑满极少。古代扑满,形体多呈罐状,特点是罐体密闭,上面大多只留一条狭缝作为投币口。钱币投入罐内,便很难再取出,除非将罐子打破,这也是 “扑满”之名的由来,“扑”就是打的意思。由于各地地域文化的差异,扑满在历史上衍生出名目繁多的称谓,如悭囊、闷葫芦、积受罐、藏瓶、哑巴筒等。宋范成大在《催租行》里就提到了悭囊,诗中写到:“ 床头悭囊大如拳,扑破正有三百钱”。关于扑满的诗词,也是不胜枚举,比如唐末僧人齐己《扑满子》云:“只爱满我腹,争知满害身。到头须扑破,却散与他人。” 宋大诗人陆游《自诒》诗曰:“钱能祸扑满,酒不负鸱夷”;另有《醉眠》诗曰:“痴人如扑满,多藏作身祟”等。
扑满的出现,与我国秦汉时期钱币立法有着一定的关系,从出土的秦简可以了解当时的立法状况,其中《关市律》就是记录交易中收纳钱币的立法。前述记载的内容,其意思是商贩出售产品或替官家出售货物时,所收的钱必须当众投人“扑满”中,否则要罚一副铠甲的钱。这种器物,一是可以防范营业人员的贪污行为,二是可以防止以劣币换取好币,从而避免扰乱市场、扰乱统一币制的现象,维护法定货币的信誉。因此,扑满首先是为古代货币立法服务的。而到了秦以后的西汉至魏晋时期,则是扑满发展的成熟期,也是其功能趋向单一化、专业化的时期,这一时期扑满的功能逐渐演变为单一的储钱。
正是由于《西京杂记》中记载扑满是“满则扑之”,故而常常被用来比喻人生的哲理。汉代就有人说过“上有聚敛而不能散者将有扑满之败”, 意思是一个人如果肆意聚敛钱财必将与扑满一样身败名裂。因为扑满的这种作用,在历史上还引出了中国节俭史上的一桩美谈,那就是公孙弘与扑满的故事。据《西京杂记》载,汉代丞相公孙弘的好友邹长倩,“初,弘举贤良,贫不能起,长倩以衣费资之。复赠以生刍一束,素丝一?,扑满一个,并致书曰:刍束则谨,心纵则骄;丝积微至著,善虽小而为大;扑满土器,有入无出,则有倾覆之败,可不戒乎?”后人谓之三事誉,有言为证:“上疏直言,真大臣风度;遗书曲谕,洵良友箴规。” 公孙弘在以后的岁月里,一直以此自律,保持了勤俭的本色,用其所积余的钱在相府开设东阁客馆,招纳贤才,以推荐给皇帝选用。他平平安安度过了一生,没有因为聚敛钱财而被“满则扑之”。
到了唐代,扑满达到了其兴盛时期。作为一座唐代窑址,长沙窑能够生产出不同特色的扑满,尤其是带有铭文的,首先是因为要想在彼时“南青北白”的陶瓷格局中闯出一片天地,长沙窑除了采用独特的釉下彩绘装饰外,还必须生产适应社会大众需要的陶瓷用品,而扑满则是典型代表;其次,长沙窑既是外销瓷,也是内销瓷,在其生产和销售过程中,为了能够有不错的销售成绩,长沙窑破天荒地采用了广告宣传,这在其一些陶瓷产品上就可见到。销售是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也就是金钱,虽说扑满不能直接代表金钱,但是其功能确是储存金钱,或许窑工们以此作为象征,希望金钱能够源源不断地存入其中。
以往的文献记载以及相关研究文章中,反映唐代的扑满相对较少,而长沙窑生产的这些扑满为我们研究唐时钱币存储器提供了实物资料。除此之外,两件带有“会昌”以及“大中”年号铭文的扑满,更为研究会昌灭佛及宣宗恢复佛教这段历史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材料。责编 耕生